朕就是万历帝 第130节
“黄公,当着文武臣工面,念吧。”
“是。”
黄锦上前,弯腰双手接过这份诏书,走到卧室门前,沉气站定。
朱希孝、徐阶、李春芳、郭朴、张居正等人心里有数,这就是嘉靖帝的遗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荷国大统,尝惧菲凉,不足以承祖宗之鸿烈。然兵休民靖,底于丕平。赖天地之灵,方内乂安,四十有五年。永惟累圣付托之重,夙夜祇惧,靡遑康宁。
”
嘉靖帝在遗诏里回顾了自己秉政四十五年的得失。
前期嘉靖新政提了几句,中期怠政也没回避,说自己沉溺玄修敬天,误了国事,有过错,必须承认,也向天下道歉。
然后话题一转,数起后期的文治武功。东南剿除倭患,嘉靖捣巢。北边打出柳河、喀喇沁等大捷,斩首逆无君无父的逆贼辛爱
反正就是功大于过,他老人家心满意足,后面的谥号,你们看着上。
接着就是重头戏。
“皇太子载坖,仁厚孝恭,发于天性。人望攸属,神器所归,可即皇帝位。尔其任贤去邪,克遵于往诰。布德施惠,深念于黎民。
皇太孙翊钧,天钟睿哲,神授英奇,随佐朕躬,识达几微,闻于天下。可立为皇太子,恭护神器,辅佐父君,以昭前人之光。
尔君臣一体,父子同心,克慎洪业,吾无恨焉。更赖中外荩臣,文武多士,一心协佐,永底至治
钦此!”
徐阶等人,心里就像吞了一团苍蝇一样。
文官们心里早就盘算好了,老道士皇帝最忌讳生前立遗诏,等他龙驭宾天,就利用拟遗诏的机会,只要瞒住了太孙殿下,太子很好哄,写一封类似罪己诏,出出心中的恶气。
这四十年来,尤其是嘉靖二十多年后,文官们被老道士皇帝压得实在是太憋屈了。
万万没有想到,嘉靖帝居然没有丝毫忌讳,抢先拟了遗诏,还召集文武百官,当着太子、太孙的面宣读,等他一咽气,就会明发天下,根本没法改了。
老道士皇上啊,想不到你临走之前,还要压我们一头。
想到这里,徐阶情绪复杂,想起与皇上斗智斗勇数十年,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涌上心头。
皇上啊,我的老对手,你也要走了!
两行泪水不由地流在了徐阶脸上。
其余众臣无不伏在地上,或真或假地轻声哭泣。
嘉靖帝侧脸看着众人的样子,心里想象着他们的无可奈何,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一口气没上来,身子一软,张着嘴巴就此去世。
李芳颤颤巍巍地上前去试探了一下气息,撕心裂肺地喊道:“皇上啊!”
朱翊钧满脸泪水,跪倒在地上,冲着床上的嘉靖帝,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他身边,朱载坖嘶嚎着:“父皇啊,我的父皇啊!”
在他身后,哭声顿时大起,响彻了整个乾清宫。
“咚咚咚咚!”
四下钟声,在钟楼里响起,晃晃悠悠,响彻整个北京城。
钟声中,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的朝阳,徐徐升起。
十几天后,广州城番禺县县衙,端坐着一位六品官,黑脸十分严肃,周围围坐着广州知府,番禺知县等官吏,一脸的无可奈何。
面对天下闻名的清官海瑞海刚峰,谁都是个样子。
“本官前来,只是讨教一二,绝无他意”
“海主事,讨教可以,你要看番禺县户房账目,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海瑞还要说话,一直护卫他的锦衣卫军校满头是汗的跑了进来,递上一份火漆文书。
“海主事,八百里加急从京里送来的。”
海瑞心里一惊,连忙撕开。
“皇爷爷已逝。临终前交代我,朕去后,叫海瑞回来,他是朕留给你的纯臣。”
海瑞如被雷击中,身子瘫软,从椅子上跌坐在地上,脸上满是泪水,张着嘴巴,悲痛地几乎无法呼吸,浑身上下在抽搐。
先是小声的呜咽,到最后是歇斯底里的痛哭声。
165.第165章 非常焦急的高拱
165.
隆庆元年三月二十五日晨。
河南新郑高府。
高拱起身后,仆人捧着牙刷和一罐青盐,端着铜盆到屋里,伺候着他洗脸漱口。
看着高拱搽拭完脸上的水渍,老仆人问道:“老爷,还要穿素服吗?”
高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今儿过了百日国丧期?”
“是的,整整一百天,老汉我掐着手指头算过,又跟账房先生,对着黄历算过,绝不会让老爷违制。”
高拱沉默一会,挥挥手:“继续穿素服,系缟带,白布包头。”
老仆人一愣,“老爷,还要服国孝?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我在先皇跟前为臣数十载,百日国孝岂能表达我的心意,一年,三年,我都可以!”
老仆人听出高拱话里有赌气的意思,连忙住嘴不再言语,伺候着给高拱穿上素色直缀,系上缟丝腰带,梳好发髻,包上白布。
吃完早饭,高拱觉得气闷,便出门到处走走。
高拱是乡里名士,也是当地的大地主。一路上不断有乡民退到路边,向他惶恐地作揖行礼。
“高大老爷万福!”
高拱脸上挤出笑容,拱拱手:“老汉可好。”
“托大老爷的福,家里都好。”
高拱点点头,甩着袖子继续向前走。
漫无目的走了半个时辰,高拱猛然间发现走到了高家庄北边的官道上。从北京来的官差都会从这里过来。
在三月前,自己就是在这里接到诏书,以为还是召回自己的上谕,没想到只是皇上明文颂发的追谥先皇的诏书。
庙号“世宗”,谥号“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圣孝肃皇帝”。
圣!
看着笔直又空荡的官道,高拱黯然一笑。
高大胡子,你真是魔怔了!
可是转念一想,百日国丧期已过,皇上该下诏召回自己了。按照朝廷的惯例,还没下诏之前,只怕是朝堂上已经是议论汹涌,风声四起。
可是为何到今日,一直悄无声息,仿佛北京城满朝文武,都在尽心为先皇守孝。
笑话,高拱心里有数,武官勋贵们不好说,文官们怕是心里都长舒了一口气,躲在家里暗自庆幸,包括徐阁老在内。
难道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意外?
先皇的好圣孙,而今的皇太子殿下?
先皇的遗诏,高拱也读过。
“.皇太孙翊钧,天钟睿哲,神授英奇,随佐朕躬,识达几微,闻于天下。可立为皇太子,恭护神器,辅佐父君,以昭前人之光。
尔君臣一体,父子同心,克慎洪业,吾无恨焉。更赖中外荩臣,文武多士,一心协佐,永底至治”
尤其是“尔君臣一体,父子同心,克慎洪业,吾无恨焉。”这一句,耐人寻味啊。
先皇在遗诏切切交代,叫太子以后要好生辅佐父皇,恭护神器。还特意留下一句“尔君臣一体,父子同心,克慎洪业,吾无恨焉。”
什么意思,文武群臣们都心里有数。
以后有皇太子在旁边看着,你们不要想着哄弄没耳朵的新皇!
但高拱有信心,只要自己回到朝堂上,自然能说服皇上,听从自己的意见,对大明积弊苛政进行改革。
可是为什么皇上的召回诏书,还没下达啊!
就连痛骂先皇,被严旨斥回岭南游学的海瑞,都被下诏召回京城,怎么还没轮到自己。
太子,徐阶!
高拱甩甩衣袖,惆怅地看了一眼空荡的官道,转身离开。还没回到府邸,有仆人迎了上来。
“老爷,有客投贴。”
“谁?”
“南京礼部尚书葛老爷。”
葛守礼!
高拱加快步伐,很快看到一顶轿子停在府邸门前。
“与川公!”
远远地,高拱拱手朗声打着招呼。
葛守礼有六十一岁了,看上去比高拱还要精神,一身素色直缀,头戴灰色平定四方巾,风尘仆仆。
“新郑公,叨扰了。”
“真是抱歉,待在家里气闷,出去走了走,怠慢了与川公。”
“何必客气。”
“快请进。老全,快去备温水,给与川公洗尘。”
洗漱一番,高拱请葛守礼在书房里坐下请茶。
“与川公,你此次过敝府,是奉命北上?”
“是的,奉诏进京。徐阁老的意思是想叫我出掌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