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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泼皮 第167节

  很快,房门从内打开。

  谢鼎迈步走了进去,瞥了眼书桌上满是墨迹的纸张,好奇道:“柱儿在练字?”

  刘锜挠了挠头,略显尴尬道:“不……不是练字,是军中的一种小游戏。”

  “游戏?”

  谢鼎扬了扬眉,意味深长道:“只怕又是韩桢教你的罢?”

  刘锜这一趟出门,变化非常大,让他暗自惊讶。

  “是。”

  刘锜讪笑着点点头,而后转移话题道:“舅舅怎地这般晚了还没歇息?”

  谢鼎打趣道:“吾在外甥眼中,竟是另一个卓本,这让吾如何睡得着?”

  “俺一时猪油蒙了心,胡言乱语,舅舅莫要放在心上。”刘锜赶忙道歉。

  “你所言不虚,在千乘县的百姓眼中,吾与那卓本并无区别。”谢鼎自嘲一句,来到书桌前坐下。

  刘锜反驳道:“如何能一样,舅舅有经世之才,只不过无处施展罢了。”

  谢鼎微微叹了口气,而后问道:“你先前说临淄县百姓安居乐业,胥吏清明勤勉?”

  刘锜点点头,答道:“确实如此,乃是外甥亲眼所见。”

  “你且细细说来。”

  谢鼎吩咐一句,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那里。

  略微沉吟片刻,刘锜将自己在临淄县的见闻,徐徐道来。

  “县长并不拘束俺,虽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军营,可休沐时能随意外出。军中那些大头兵,俺也时常与他们闲聊,做不得伪。临淄县实行轻徭薄赋,百姓夏秋只收两成田税,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赋税。并且鼓励开荒,农民开荒所得的田地,免税三年。因夏季大旱,常知县正在兴修水利,开挖河渠,秋末粟米的收成若是减产,到时会酌情免除秋税。”

  “此外,县长还于各村开设工厂,哪怕是最普通的工人,月俸也有三百文。一家五口,男人做工,女人耕田,不但能满足温饱,一年下来还能余下几贯钱。”

  听到这里,谢鼎皱眉道:“单靠一个女人,能耕种几亩田?”

  刘锜解释道:“县长在每个村子,都投放了牛马驴等牲畜,农户只需支付一些草料和青贮,便可租赁牛马耕田。”

  “此举大善!”

  谢鼎赞许的点了点头。

  刘锜继续说道:“至于县衙征调徭役,也都管吃管住,并且还给工钱,因此县中百姓不再排斥徭役,反而每次征召之时,百姓俱都争先恐后。商税实行十抽一,看似很高,但因胥吏清明,所以不会出现重复收税等问题,商人们实际交的税,反而比之前少了数倍。”

  嘶!

  听到这里,谢鼎不由吸了口气,惊诧道:“常玉坤竟有如此手段,将胥吏调教至此?”

  胥吏是什么德行,他岂能不知。

  一个个俱都是欺上瞒下,奸诈狡猾之徒。

  他刚来千乘县时,也曾整治过胥吏,但只管了几天而已。

  几天时间一过,那些个胥吏便又恢复原样。

  整顿胥吏才是重中之重,至于其他什么轻徭薄赋,都是次要的。

  因为任何一项政策,最终都是由胥吏去执行,他们才是与百姓直接接触的人。

  作为知县,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胥吏。

  所以,胥吏不整顿,再好的政策也是白搭。

  “关于胥吏,俺特意问过县衙中的皂吏,据说常知县与县长给胥吏们涨了俸禄,哪怕是皂吏,每月都有一贯多钱,足够养活一家老小。同时,搞出了个甚么淘汰制,胥吏若是连续几个月评级过差,便会被辞退,而表现最好的胥吏,则可以参加锁厅试,一旦通过,就能做官!”

  刘锜说的有些渴了,端起书桌上的茶水灌了一大口。

  “升官?”

  谢鼎惊呼出声。

  待他回过神后,恍然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常玉坤此人确有才干,是吾小觑他了。”

  胥吏的一切症结,都是因为上升渠道被堵死了。

  不管怎么干,干的好与不好,一辈子都是胥吏,甚至于子子孙孙也都是胥吏。

  当不得官,经不了商。

  常玉坤打开了这帮胥吏的上升通道,又提高俸禄,使得胥吏仅凭俸禄便能养家糊口。

  再辅以严苛的规定,自然能一扫胥吏狡诈散漫之风。

  念及此处,谢鼎心中抑制不住的升起一股羡慕的情绪。

  同为一县知县,他自问才干不输常玉坤,可常玉坤如今能大刀阔斧的改革,一展胸中抱负。

  而他却处处受到掣肘,如深陷泥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忽地,谢鼎意识到了不对,惊觉道:“不对,他常玉坤一介知县,如何能让胥吏升官?哪怕是赵霆这个知州,都担不起这个责。”

  胥吏升官可不是小事儿,即便是官家亲自下旨,只怕也会被朝臣围攻。

  这是和读书人抢饭碗啊!

  见刘锜眼神闪躲,谢鼎立刻呵斥道:“你这孽畜,在吾面前竟还不说实话。”

  无奈之下,刘锜只得说道:“是县长下的命令。”

  “嘶!”

  谢鼎深吸了口气,惊骇道:“临淄县竟已是那韩桢的囊中之物了?”

  刘锜赶忙劝道:“此事还请舅舅保密,否则俺可就成了两面三刀的小人了。”

  “放心,吾岂会害你。”

  谢鼎说罢,眉头紧皱道:“常玉坤这厮疯了不成?放着朝廷命官不做,竟然只身投贼。”

  得了舅舅的保证,刘锜顿时放心了,畅所欲言道:“这俺就不晓得了,反正那常知县倒是甘之若饴,每日奔波于村野田间,或巡视河渠开垦,整个人晒得如同老农一般。”

  “县中百姓很是感动,准备在其卸任之时,送上万民伞,以示感谢。”

  “难道吾看错了他,他常玉坤并非是个贪财小人,而是个一心为民的赤诚之人?”谢鼎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他哪里晓得,韩桢用百万贯钱财,给常知县铺好了后路。

  没有后顾之忧,又能一展抱负,可谓是名利双收,常知县才会表现的如此勤勉。

  谢鼎又问:“县中百姓可知韩桢是反贼?”

  “舅父有所不知,如今临淄县人人都知县长是反贼,却无人惊惶,反倒对县长敬畏有加。前段时日征兵,竟有数千人自发赶来,此等盛况俺还是头一回见。”

  刘锜自小在边军张大,怎会不知百姓对军人的印象。

  畏之如虎狼,唯恐避之不及。

  边军每回征兵,除了实在活不下去的人,没几个主动应征的良家子。

  因此,边军都是强制征兵,采取十抽一或八抽一的方式。

  既,每十个壮丁,抽取一个充入军中。

  像临淄县这般,只是帖一张告示,便有数千人自发来应征的,刘锜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过。

  “如此说来,倒是吾看错了那韩桢,此人确实与一般反贼大不同,懂得民为水的道理,将临淄县经营的政通人和,百业兴旺,一副升平气象。”

  谢鼎先是赞赏了几句,随即话音一转,神色惋惜道:“但可惜,那韩桢注定翻不起风浪,西军一至,只怕连个招安受降的机会都没有。”

  刘锜的小心思,他又如何看不出来。

  故意说了这般多,不就是想拉拢他一起投靠那韩桢么。

  “……”

  刘锜神色怪异,欲言又止。

  瞥见了他的小动作,谢鼎微微皱起眉头,轻嗯了一声。

  见状,刘锜神色迟疑地开口道:“舅舅,俺觉得西军不是他的对手!”

  谢鼎顿时乐了:“西军镇守边关多年,俱都是身经百战之猛士,那韩桢能有多少人马?不外乎几千人罢了。你可知南边方腊鼎盛之时,号众五十万,结果西军一至,如神兵天降,一路摧枯拉朽,平定叛乱。”

  说起这个,刘锜来劲了,面色不屑地嗤笑道:“号众五十万,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如何能与我青州军相提并论。”

  嘿!

  这孽畜还真把自己当成韩桢的人了?

  谢鼎气极而笑:“好好好,你且说说看,你那青州军能如何?”

  “席卷天下或未可知,但想取山东易如反掌。”

  刘锜意气风发道:“如今的西军,十之八九都是新兵,战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我青州军虽时日尚短,但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且操练刻苦,一日三餐供给,乃是西军的数倍,隔三岔五还有肉食补充血气。更何况,还有……”

  说到最后,刘锜幡然醒悟,及时止住,没敢暴露火器的秘密。

  谢鼎佯装发怒道:“还有甚么,怎地不继续往下说了?”

  刘锜咬牙道:“这……舅舅,非是俺不通情理,而是真不能说。”

  谢鼎此刻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自家这个外甥虽不喜四书五经,可却自小熟读兵法,于战阵一道颇有天赋,加上自幼在军中长大,见识不凡。

  绝不会无的放矢。

  他本以为韩桢只不过是浅滩中的一尾小鱼,只待乌云散去,阳光猛烈,用不了多久便会殒命。

  可不曾想,竟是条蛰伏的蛟龙!

  想到这里,谢鼎面色严肃道:“你说韩桢取山东易如反掌,此言当真?”

  “当真!”

  刘锜点了点头。

  谢鼎目光凝重,又问:“西军胜不了?”

  脑中回忆了一番火器的神威,刘锜摇摇头:“胜算不足两成,这两成还是俺看在领兵之人是韩世忠、张俊等人的面子上。”

  火器之神威,非是人力所能抗衡。

  谢鼎陷入了沉默,目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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