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汉大司马 第192节
刘备握着刘琦的手,温声说道:“濡须口战事已经结束,云长大破敌将张辽,备又于东关降服江淮百姓约有二十万之众。曹操见春水将生,兵锋受挫,畏我军舟舸,今已败走寿春。”
“叔父骁勇,仅凭江左四郡,便能逼退曹操兵势,令其不敢南顾。”刘琦看着眼前的刘备,淡笑说道:“得若叔父坐拥吴楚,将是何等意气风发?怕不是曹操都将忌惮不已。”
刘备似乎仅听见了后前半句话,并未听到后半句话。
神色不变,刘备说道:“今能击退曹操,非备一人之力,亦有借伯玮之名。备放出风声,言伯玮将率兵马东援。曹操心畏之下,不得已北撤。”
说着,刘备招了招手,示意拎着人参、鹿茸的关羽上前。
望着自己的刘琦,一向行事豪爽的关羽,亦不由放缓声音,说道:“亲家公,羽居并州时,并州以人参著世。其能大补元气,延长岁寿。今得幸击败曹军,缴获上等人参。特携药而来,奉与亲家,望君身体早日康复。”
人参入药,早在东汉时便有。无论是《伤寒杂病论》亦或是《神农本草经》都将人参列为上等药物。
然人参之物,南方并无出产,唯有在北方有产。然即便是北方有产,也仅存在于并州上党郡,及幽州辽东诸郡。
刘备又指着装有鹿茸的锦盒,说道:“此鹿茸乃黄毛茸,亦是鹿茸之上品。按北人言语,鹿茸海萃人参,能活死人命。今备特送上此二物,看能否为伯玮所用。”
刘琦见到如此珍品,微露笑容,说道:“叔父、亲家有心了,孤当深谢二君。”
刘备见刘琦神色略有疲倦,说道:“十二月,乃祭祀先祖之时,备入府中,不见祭祀之物,亦不见祭祀之礼。伯玮虽患病在榻,怎不让翰宏(刘溥字)理事祭之?”
正月即过年,在过年前的十二月,为了保佑明岁太平顺利,家家户户都会祭祀神灵、先祖。且与后世习俗一样,家家户户也会走亲访友,问候贫穷的族人,拜见恩师,与友人聚会。
即《四民月令》言:十二月……齐、馔、扫、涤,遂腊先祖、五祀。其明日,是谓“小新岁”,进酒降神。其进酒尊长,及修刺贺君、师、耆老……祀家事毕,乃请召宗亲、婚姻、宾旅,讲好和礼,以笃恩纪。
陆绩幼年不谙人事,陆逊代其掌家,实际上就是帮助陆绩操持家业外,以及负责家族的祭祀活动。
刘琦摇了摇头,无奈说道:“小子痴长十八,不懂祭祀礼法,族人尽数在北,孤又患病于榻,何人能祭?”
“去岁景升兄病逝,今岁不可不祭!”
刘备沉吟少许,拱手说道:“今时伯玮卧榻,而我身在汉寿。若伯玮不弃,恕备越礼,代君操持祭礼。冢祀景升兄,又祀孝景皇帝,望诸天神灵佑伯玮早日康复,与备携手共襄汉室。”
“祭祀?”
刘琦略有迟疑,但又很快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有劳叔父代劳。”
刘备拍着刘琦的手背,感触说道:“你我虽非同宗,但却同是孝景皇帝玄孙血脉。今乱世之中,人心复杂,备与伯玮及先君情谊恩重,今时岂能坐视不理。”
西汉景帝有子十四名,汉武帝刘彻是汉景帝第十子。刘琦的祖先鲁恭王刘余乃是第四子,刘备的祖先中山靖王是景帝第九子。东汉刘秀一脉,其祖先长沙定王刘发是汉景帝第六子。
刘备与刘表向上追溯祖先,都能追溯到大汉棋圣。因而作为西汉诸侯王的后代,二刘与东汉皇室没有任何瓜葛。三国演义中,刘协尊刘备为皇叔,更是无从谈及。
然刘备始终姓刘,他拥有称帝的宣称。不仅是刘备如此,刘表、刘焉作为刘姓人,都具备称帝的宣称。
霍峻、诸葛亮、鲁肃称刘备为帝室贵胄,皆表达刘备具备自立汉室的合法性。
顿了顿,刘备伤感说道:“今见伯玮如此,备心中悲怆不已。”
抹了抹眼泪,刘备说道:“今打扰伯玮已久,备与云长且先退下。若有他事,伯玮遣人唤备即可。”
刘琦见刘备神情如此,心中感触不已,说道:“叔父千里奔波,怕已是疲倦,且先退下休息。”
“善!”
望着刘备的背影,刘琦深叹了口气。今日得见刘备,不得不说他有被刘备的言行感动到。
然这便是刘备所希望达到的目的,他初入汉寿,直奔州牧府。即便见到刘琦也仅言私事,而不谈公事,便是想让刘琦明白他的诚意。毕竟世间上绝大部分的人的行为抉择,有时不是出于个人理性思考,而是发自内心的倾向。
刘琦自然是无法避免这种感性的行为,因而刘备初见刘琦,便是想通过自己的言行从而打动刘琦。若是单刀直入,与刘琦深谈利益,刘备便落入下风了。
今时刘备深知自己的弱点是什么,即与刘琦非血亲关系,若能在情感上打动刘琦,则大事成矣!故而缓缓进图,逐渐让刘琦及荆楚众人认识到他的能力与诚意,才是王道。
今日刘备一番操作下来,拿到代为祭祀的权利。祭祀先祖的事虽小,但却能向刘琦表明刘备的心意。
刘备出了州牧府,在外等候的鲁肃迎了上来,问道:“主公何如?”
刘备神色自若,说道:“荆州患病卧榻,让某代其操持祭祀先人之事。”
鲁肃面露喜悦,但碍于周围有人不敢多言,见关羽不在刘备身侧,问道:“怎不见关将军?”
刘备登上马车,说道:“云长为伯玮亲家,今许久未见女儿,留宿府上。你我不必理他。”
坐上马车,刘备整理仪容,问道:“孔明去往何处?”
“孔明拜访荆楚友人去了,他为主公谋划,让主公专心于刘荆州,不必管他。”
刘备的手段可不仅是拜见刘琦,他让关羽留在府上,是为了亲近刘溥;诸葛亮拜访友人,是替刘备在运作,宣传他在濡须口击退曹操的战功。
初入汉寿,刘备手段尽出,从内宅到刘琦,再到荆楚舆论,刘备都安排了人手。
刘备点了点头,问道:“子敬拜会仲邈可有所得?”
鲁肃掀起车帘,说道:“仲邈欲见主公,今为避嫌,已在前方马车上等候主公。”
“善!”
两辆马车于隐蔽的巷间停留,刘备登上霍峻的马车,鲁肃坐车独自回驿邸。
刘备初入马车,二人互相问好行礼。
坐在紧凑的车厢内,刘备拱手说道:“若无仲邈千里传信,恐备难知此事,今不胜感激。”
霍峻急忙扶起刘备,说道:“使君且莫多礼,刘荆州病重,荆楚若不得贤君,吴楚何能敌曹操乎?昔峻博望对之语,能否计成,尽在今时。”
刘备握着霍峻的手,叹息说道:“往昔以来,仲邈身处两家之间,形势艰难。备每逢念起,心中惭愧不已。若非当初荒谬言语,何有仲邈之难。”
霍峻感受刘备手掌的粗糙,说道:“过往之事,犹如饮茶,初入苦涩,后有感甘甜,回味无穷。今苦尽甘来,宜当勉之。”
刘备紧握霍峻的手掌,沉声说道:“从今往后,孤绝不负卿。”
霍峻面露感激之色,说道:“使君之心,峻岂能不知!”
顿了顿,霍峻问道:“然峻身受刘荆州恩遇,不可不报,望使君体谅。今欲问使君,即若功成之时,刘荆州二子,将何以待之。”
闻言,刘备神色收敛,说道:“仲邈恩信之人,备岂敢怪之。且伯玮父子待备恩重,我亦不敢不报。若备得有荆楚,伯玮之子,即为备之子侄。”
“若成南北之势,中兴汉室,我子如何,则伯玮子嗣当是如何,绝不弃言。”
得到刘备的承诺,霍峻心中忧虑已去,说道:“使君仁义感慨,峻已无忧。今时使君欲继荆楚之位,非大展才能不可,令众人心服,今下之时不可藏拙。”
荆楚换主之际,众人又非刘琦,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他们自然是渴望有明主保证他们的利益,带领他们前行。
今下刘备越是藏拙,则缺少继任的希望;越表现出自己的能力,让荆楚士人敬佩,刘琦则越会考虑刘备继任。
刘备微微颔首,说道:“我亦有此念,然不知仲邈有何教我?”
霍峻沉吟少许,说道:“苍梧太守吴巨驱逐刺史赖恭,裂土恃强,不顺荆楚。峻以为不可不除,否则荆楚威信不存。”
刘备心有所思,说道:“苍梧吴巨,备素有了解,亦有交际。此人武夫也,为人轻悍,非是强敌,平之易尔!”
刘磐被称为有勇寡谋,并非为虚。诸多机会放在他面前,却不知如何去把握。而刘备初入汉寿,便抓住到大量的机会,可见二者能力差别之大,非是同等对手。
第269章 事将成矣
时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其中之祀在于祭奠历代君主,及社稷神明。然祭祀之事,有大有小。刘备替刘琦代行祭祀之礼,非是率领文武祭祀社稷神灵,而是在府上祭祀刘琦的先人。
选好时辰,刘备于府上替刘琦主持祭祀,除刘琦外,膝下二子皆有参加。而当刘磐得知刘备主持祭祀之事,虽有参加,但脸色不悦,在场众人皆知。
刘备视若无睹,按照正常流程,行完祭祀。且在祭拜刘表时,热泪盈眶,深述自己的不舍之情,众人为之动容。
待祭祀之礼结束,刘磐便去寻刘琦,心中带着些许的不满。
简单问候一番,刘磐说道:“刘备不在江左,今身赴汉寿,必有所图。兄长不可轻信刘备,以免让外人得利。”
喝着人参鹿茸汤的刘琦,说道:“玄德公虽非我等血亲,然论往昔之情,怎能视为外人哉!且不忘刘琮、张允二人否?”
对于亲戚这种关系,刘琦也看透了。亲戚仅是具备关系亲近的先天属性,然这个属性又非恒古不变。其之关系,也会随着事情的变化而变化。
刘磐郁闷说道:“刘备虽与兄长亲密,但替我刘氏行祭祀之礼,让外人知道岂不以为我刘氏无人?”
“咳咳~”
刘琦咳嗽几声,呵斥说道:“你今时记得祭祀之事,事前怎将祭祀忘却。玄德公初入汉寿,便言要为先君祭祀,你若记得,孤又何必让玄德公代行操持。”
刘磐张了张嘴,欲辩解什么,却又没说。在刘备赶路的期间,刘磐真不是忘记了祭祀之事,而是他忙于交际,拉拢荆州士人,或是争取各地郡守的支持。
当然在部分士人的吹捧下,刘磐认为自己上位荆州牧八九不离十。毕竟刘备入荆楚之事,相当的保密。
今时突然变出刘备,这让刘磐有些猝不及防。且刘磐有了刘备作为对比,其各方面的能力缺陷都渐渐的暴露出来。
刘琦见刘磐如此,不由放缓语气,说道:“孤今病重,荆州之事,当多多上心。”
“诺!”刘磐应道。
待刘磐走后,刘琦又唤来自己的儿子刘溥。
“父亲!”
刘溥端药送水,服侍着躺在病榻上的刘琦。
刘琦看着柔弱的儿子,问道:“翰宏,你以为玄德公何如?”
刘溥迟疑些许,说道:“父亲,玄德公和蔼待人,不似国安叔父那般无礼。今祭拜大父(爷爷)时,玄德公言辞情深,竟有落泪。而国安叔父则是脸色不悦,似乎不满玄德公或是大父。”
刘琦靠在枕头上,默然无语。
半响后,刘琦又问道:“玄德公入荆,汉寿城中反应何如?”
刘溥更换床榻旁的温水,说道:“据我身侧好友言语,玄德公入城以来,荆州士人多有议论其之才能。又言濡须口战事,赞玄德公居然能以江东一隅之地,战胜曹操,得民二十余万。”
说着,刘溥荣有幸焉,说道:“天柱山之役,丈人神威大展,重创张辽,令贼只身而逃,令人神往。”
刘琦笑了笑,说道:“云长留宿府中,伱可向他多多讨教。”
“诺!”
迟疑少许,刘溥说道:“丈人言吴巨趁父亲病重之时,裂土谋逆,今不可不讨。让溥儿带话与父亲,丈人愿率偏军出征苍梧,替荆州荡平大害,以正父亲威名。”
“这般吗?”
刘琦念叨一声,问道:“今玄德公何在?”
“仍在府中,父亲可要将玄德公唤来!”刘溥问道。
“可!”
二人口中的刘备此时正将一袋珍珠交予关金屏,说道:“伯父从江左而来,身无它物。今时唯有明珠数颗,有劳侄女送与夫人。”
关金屏容貌姣好,身材修长,出落有致,伸手接过布囊,说道:“请伯父放心,我晚些将明珠送与夫人。”
继而,刘备又从怀中取出布囊,说道:“金屏远嫁,伯父照顾不周。今囊中有三颗明珠,且送与金屏。”
关金屏欲回绝,却被刘备直接打断,说道:“长者赐,不可辞。”
关金屏攥着布囊,思量说道:“既然如此,多谢伯父恩赐。然仅送明珠与袁夫人不妥,二公子之母许氏亦要送之。此三颗明珠,我且替伯父送与许氏,以悦二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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