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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锦衣卫负责抄家的日子 第354节

刘笑嫣道:“照我说,皇上就该以刘健行为不端的理由,罢免他的首辅之位。”

常风解释:“罢免他没那么容易。天下的知县、知府、三司、巡抚都是文官。皇上要靠文官治理天下。刘健是文官领袖。想要罢免刘健是一盘大棋。必须先找到代替刘健的人选.”

刘笑嫣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了一件事。刘瑾有个对食名叫紫月,你可记得?”

常风点头:“记得啊。这个紫月三十多岁,是坤宁宫的老宫女。去年因为年龄大了,出了宫。刘瑾将她养在了外宅里。”

刘笑嫣道:“我没事就叫紫月来咱家吃茶赏花打麻吊。”

“前几日她进府吃茶,对我说‘我家公公为了公事一刻不敢懈怠,睡觉时说的梦话都跟公事有关。昨夜他睡到丑时,说’夫君,你猜刘瑾说了什么?”

常风问:“别卖关子。我又不是刘瑾肚子里的蛆虫。哪里知道他说什么梦话?”

刘笑嫣接下来的话让常风惊愕不已:“刘瑾说‘以后要撤销巡抚,由太监统管地方三司。再往后,三司也都换成内宦。知府、知县亦换成内宦。’”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

好个刘瑾,好大的志向!好大的野心!

他要将“文官治天下”,改成“宦官治天下”!

266.第266章 驿站雨夜(一)

京郊大兴县,北藏驿。

水路北上进京必经通州码头,陆路北上进京必经北藏驿。

尤敬武站在驿馆的窗前,凝视着外面的磅礴大雨发愁。

此番尤敬武押送梁伯宏入京,为求万无一失,使出了虚虚实实的法子。

表面上他宣称要走水路经运河进京。于扬州上官船后,北行了不及二十里他便让船靠岸。带了五十名精干力士乔装打扮,押着梁伯宏改走陆路。

至于那艘官船,依旧竖着“天子亲军”、“奉旨押送”两块官牌,继续向北航行掩人耳目。

五天前,正在赶路的尤敬武得到消息。官船在德州码头附近出了事,船底漏水沉没。淹死了好几名力士。其余力士奋力游到岸边才保住了命。

尤敬武暗自庆幸:幸亏改走了陆路。不然梁伯宏恐怕就葬身鱼腹了。

昨日尤敬武一行人赶到了北藏驿,离京城不过五十里。只要半天功夫,这差事就顺利办完了。

奈何遇到了该死的鬼天气。弘治十八年的秋雨不像正经秋雨,倒像是盛夏时节的滂伯暴雨。冒烟儿雨不停的下。北藏驿附近的埝坛湖发大水,冲毁了驿道。

尤敬武只得押着两淮盐案最关键的人物梁伯宏枯等在这北藏驿站。

九夫人的亲戚,北镇抚司千户巴沙走了过来。他压低声音说:“姓梁的已经睡下了。四个袍泽贴身看着他。”

尤敬武点点头。窗外的雨水溅在他的七品文官官服上。

尤敬武是秘密入京。一路经过驿站都是假扮成任满进京,等待吏部委派新职的知县。

巴沙假扮成了他的管家。其余袍泽则假扮成了他的仆人、杂役、轿夫。

尤敬武对巴沙报怨了一声:“这该死的雨下了一天一夜了,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巴沙道:“愁也没用。先用晚饭吧。”

二人坐到桌前,等待着驿卒给他们端上晚饭。

不多时,驿卒端着饭走了过来。他左手里拿着一个笸箩,笸箩里是四个黑不溜秋的杂面饼。右手端着一个碟子,碟子里是咸萝卜丝儿。

饭菜上桌后,巴沙不悦:“我们于知县是朝廷正七品命官。按照驿站接待的规格,应该是两荤两素一汤和白米饭。”

尤敬武谎称自己姓于。故巴沙称呼他“于知县”。

驿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六十多岁的驿丞走了过来。他冷笑一声:“呵,正七品知县在地方上算个官儿。在天子脚下充其量就是个蚂蚁而已。”

“我们北藏驿一年光是进京的巡抚、布政使、按察使、都司就要接待十几位。正七品算得了什么?”

小小九品驿丞,口气大的很。毕竟是京爷。

尤敬武拿手捏了捏杂面饼:“硬得像石头,闻着味道也有些发馊。我官儿再小,也总得给点人吃的东西吧?”

想当初尤敬武跟着父亲在福建抗倭,战事紧急时有硬邦邦的杂面饼吃已经算是珍馐美味。

可是这一刻,他必须做出一个江南知县面对杂面饼该有的反应。

膏腴之地的知县,被驿站用杂面饼糊弄。若知县一言不发,甘之如饴,旁人岂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驿丞捋着白胡须:“哼,还说呢!旁的知县任满进京等新职,至多带三五个随从。你一人却带了五十个。我们驿站哪里有那么多粮给你养的那些个牛马?”

“话说回来。一个知县带五十个随从,应该在南边没少发财啊。想吃好的也不是没办法,掏点银子便是。”

大明官员皆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驿丞是靠驿站吃驿站。

你一个知县算什么?巡抚住进驿站,还要赏下来几十两过路银呢。

尤敬武笑道:“早说要银子不就结了嘛。好歹在江南当了三年知县,几十两银子我总拿得出来。”

说完尤敬武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我和管家上几个好菜,再烫一壶酒暖暖身子。给我的那些随从也都换白面馍,每人三两酒。”

驿丞收起银票,高喊一声:“得嘞!上几个好菜,再烫一壶酒!其余随从也好好给我招待!”

看驿丞的嘴脸,哪里像是从九品驿丞,分明是个酒楼的势利眼店小二。

不多时,驿卒再次给尤敬武端来了饭菜。四菜是酱猪肉、炒鸡腿儿肉、腌渍茭白、茴香豆。汤则是骨头豆腐汤。

尤敬武没有动筷子,而是呼唤身边的一只猫:“兔子,过来!”

那只名曰“兔子”的猫三步并作两步,窜进了尤敬武的怀中。

尤敬武从四个菜碟里分别夹了些菜,又揪了一块馍馍,放在条凳上。“兔子”低头大快朵颐。

别小看这只猫。人家在锦衣卫里是有职位的,被袍泽们戏称为“品毒校尉”。

锦衣卫外出办秘密差事,若怕人下毒,都要带上一只“品毒校尉”。

这样的校尉猫,北镇抚司里养了二十几只。

银针只能验砒霜,猫验毒比银针可靠的多。

驿丞看到这一幕道:“造孽啊,五十两银子换来的饭食,你就给这小畜生糟践?”

尤敬武抚摸着猫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我养的招财猫。我在江南平平安安一任三年,进京时能带五十个随从,全靠着这只招财猫呢。”

“我看你也可以养一只,保准以后遇到的过路官儿个个像我这么大方。”

驿丞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罢了,我公务繁忙,就不在这儿陪你瞎聊了!”

说完驿丞走到了远处烧木头的暖炉旁,躺在躺椅上打起了盹儿。

过了盏茶功夫,“兔子”吃完菜食后安然无恙。尤敬武和巴沙这才放心大胆的开吃。

其余校尉、力士见尤敬武、巴沙动了筷子,亦开始吃白馍喝酒。

吃罢饭,巴沙道:“驿站里我都摸清楚了。一共六个驿卒,加驿丞一共七人。看太阳穴没有练家子。都是些好吃懒做的驿虫子。”

练家子的太阳穴通常鼓着。

尤敬武道:“梁伯宏睡在随员通铺。提醒贴身看守的弟兄,晚上千万别打盹。”

巴沙道:“放心。这些弟兄都是跟着九夫人从湘西巷出来的,万分可靠。梁伯宏的命事关常小爷的前程,没人敢懈怠。”

就在此时,驿站的门被人推开。

几个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跟尤敬武一样,身着正七品官服,四十来岁。其余人看打扮像是他的随从。

七品官高喊一声:“驿丞何在?”

驿丞从躺椅上一个激灵起身。看到来投驿的是个七品官后,又懒洋洋的躺了下去:“喊什么喊,吓我一跳。”

七品官走到驿丞面前,拿出驿券:“在下山东莱州府朱桥县知县王奕,任满回京候职,投宿贵驿。”

驿站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驿券是明代颁发给文官投宿驿站的凭证。这东西秦时叫“传符”,汉时叫“符券”,隋唐叫“过所”,宋时叫“驿券”,元时叫“劄子”,明时改回“驿券”。

驿券相对应的是“火票”,由兵部发给飞报加急的骑兵。火票只许一人一马,驿站予以饮食接待和换马服务。

驿丞看了看驿券,吩咐一名驿卒:“给这位王知县安排住处。”

王奕道:“可否给几身干净的换洗衣物?我们赶了一天路,早就被淋透了。箱子里的衣物也都湿了。另外再给准备点热乎饭食,最好给几壶热酒”

驿丞半眯着眼:“事情还挺多。我们驿站只管给饭食,可不管给衣物。”

王奕似乎听说过京郊这帮驿虫子的揍性。他从背囊中摸出一枚十两的银锞子,放在桌上:“长途跋涉回京述职不易,请多照料。”

驿丞接了银子,心道:山东的穷官儿就是没有江南的富官儿出手阔绰。

不过苍蝇虽小也是肉。驿丞接了银子,吩咐驿卒:“照他说的办。”

王奕跟驿丞对话时,尤敬武一直警觉的拿眼睛的余光扫视着这边。想让梁伯宏离奇身亡的人太多了。既然押送的人可以扮成地方小官,那刺客一样可以扮成地方小官。

王奕跟着驿卒上了楼,换了干净衣物。片刻后去而复返又来到一楼。雨夜无事,他主动坐到了尤敬武那桌,攀谈起来:“兄台是?”

尤敬武拱手:“在下浙江宁波府慈溪县知县于庄敬。”

尤敬武早就虚构好了自己的身份履历,背得很熟。

王奕道:“原来是于大人。久仰久仰。在下山东莱州府朱桥县知县王奕。”

尤敬武拱手道:“原来是王大人。失敬失敬。”

文官初次见面,跟后世地痞流氓初次见面差不多,都要盘道。

地痞流氓们见面要来几句:“我跟东星乌鸦哥的,你混哪里的?”

“啊,我跟东星笑面虎的。原来是一个社团的好兄弟啊!”

文官亦要盘道。也要相互问问混哪里的,老大是谁。

王奕问:“于大人是哪一榜的进士啊?名次如何?座师是谁?”

尤敬武面不改色的撒着谎:“在下是弘治十五年三甲第六十七名,座师是王华。”

王奕笑道:“在下是弘治十二年二甲第三十三名,座师是程敏政。”

尤敬武一直高度警觉,他从王奕的话中听出了不对:“王大人是二甲靠前的名次,怎么为官六年还是知县?”

完犊子,尤敬武露怯了!弘治十二年时,他还跟着父亲尤天爵在永宁卫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打狗倭寇。他哪晓得弘治十二年的会试案?更不晓得王奕的座师程敏政的下场。

还好,王奕似乎没看出尤敬武是个怯勺。他笑着解释:“谁让我的座师是程敏政呢。那年会试出了事,程部堂后来被勒令致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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