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锦衣卫负责抄家的日子 第267节
“这样吧,你到门房坐会儿,喝杯清茶,等一等唐举人。”
人家徐经好歹是江阴豪族。江阴又是江南富庶繁华之地。程旺却说他“久在乡下”。
没办法,在这帮老京城眼里,出了四九城,全是乡下。外地人进京,都是臭外地乡下人,来京城凑要饭来了。
要不是徐经给了程旺一张银票,他连门房都不让徐经进。
唐寅大步进了府。徐经则进了门房。
程旺给了徐经一张小马扎:“徐举人凑合坐会儿吧!平日里那些四品五品的地方官来拜见老爷,连马扎都混不上。”
徐经很懂人情世故:“啊,多谢老人家。”
程旺又道:“要是六品、七品官,连门房我都不让进的。得站在大门口杵着干等。”
“得了,我给你泡壶茶去。虽是高碎,可京城水好,冲的高碎,比乡下几两银子一斤的茶还要好喝些呢!”
徐经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程旺出了门房,来到茶房。他对茶坊老头说:“来了个乡下凑要饭的!冲壶高碎。”
茶坊老头转身泡茶。
程旺趁机从袖中掏出徐经给他的银票,看看有没有十两。
打开一看不要紧,程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只见银票上大书“凭票取库市平银贰百两正。”
程旺目瞪口呆。那个乡下凑要饭的出手也太阔绰了!一出手就是二百两?
要知道,外地那些知府、知县来府上拜见程敏政,最多赏程旺十两八两银子而已。
程旺收起银票,连忙拍了下茶坊老头的背:“沏最好的雨前茶,那是贵客!江南富贵乡来的,喝不惯高碎。”
程旺拎着茶壶,返回了门房。态度为之一变:“啊,徐举人,这是上等雨前茶。请用,请用。”
徐经喝了口,说:“果然是好茶。老人家费心了。”
徐经心中暗笑:爹说的真对,天下就没有花钱的不是。
一准是这老头出去看了我给他的银票,知道了数目。不然怎么态度一变?
程旺开始跟徐经攀谈起来:“别看我只是个侍郎府的看门人。跟你说,我儿子可出息呢!”
“我儿子是我们老爷的贴身仆!还识文断字儿,天天在老爷书房里伺候笔墨。”
徐经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啊,贵公子如此出息啊!竟是程大人的身边人。”
程旺自豪的捋了捋胡子:“那是自然。听说过没,如来佛身边的一只蚂蚁都能成仙。”
“我们爷俩一个给老爷把守大门,一个贴身伺候。京城里的官儿,见到我们爷俩都得给几分薄面。”
说到此,程旺意识到自己的牛逼吹大了。连忙往回找补:“啊,我说的是那些五品、六品的小官。”
徐经心中暗笑:五品、六品朝廷命官给你面子?你是什么东西?一条看门老狗而已。
不过徐经对程旺的儿子很感兴趣。又或者说,他对今科会试的考题很感兴趣。
徐经笑道:“我是南方乡下的举子。没什么见识。今日您能屈尊跟我攀谈几句,让我长足了见识。多谢。”
说完徐经又掏出了一张银票,递给给程旺。
程旺一看面额,竟又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他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手却很诚实,接过来揣进了袖中,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
徐经笑道:“刚才您老说的对。如来佛身边的蚂蚁都能成仙啊!”
“我也想跟着沾沾仙气儿。您看您儿子啥时候有空。我在京城万福楼摆下大宴,宴请您跟公子。”
万福楼是京城最贵的酒楼。
徐经这个江南财主进京,消费原则是不吃最好的,只吃最贵的。
程旺受宠若惊,不住的搓着手:“啊呀,徐举人,哦不,徐老爷太客气了。”
大明的举人,是可以被称呼为“老爷”的。称呼的改变,即是态度的改变。
徐经又开始给程旺画大饼:“我这人就好结交朋友。只要意气相投,赠个一两千银子就当进宝局多输了几把骰子。”
桀骜不驯的门房老头,老京城程旺,被徐经这个土财主彻底征服了。
程旺连声夸赞:“我儿子要能交下徐老爷这样慷慨豪气的朋友,那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且说唐寅那边。
唐寅进了程敏政的书房,给他行了礼。
程敏政见唐寅不仅文章好,长得也比较宝相庄严,标准的官相。他更加喜欢这后辈。
程敏政是大儒,有大才学之人。跟唐寅自然有很多共同语言。
二人聊诗词、聊八股制艺,整整聊了一个时辰。简直就是相见恨晚。
程敏政喝了口茶,终于开始说正事:“其实会试不光看才学,也看运气。”
“王华家的公子王守仁才名冠京华,照样两科未中。”
历任会试主考收约定门生,只收有才学但出身不怎么高的。
王守仁他爹王华如今是翰林院学士,身份太过敏感。没有主考官敢跟王守仁约什么定。
唐寅不知道程敏政为何将话题扯到了运气上面。
程敏政终于亮明了意图:“我打算收你做门生,如何?”
唐寅虽狂荡不羁,但不傻,更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晓得什么是约定门生。
身为举人,他自然知道主考大人话中之意。
唐寅沉默不言。
程敏政又道:“你有如此大才,答题控下平仄,应该不难吧?再给我看看你的笔迹。”
收约定门生不等于要泄题。只是让门生在答题中做记号而已。
别看卷子是糊名的。考官跟考生约定好,做个暗记很容易。譬如破题时每行第几个字是什么音。以平仄当暗记。
考前再看看考生的笔迹,做到万无一失。
万万没想到,唐寅竟对程敏政说:“座师。学生自诩有些学识。自信能够在会试时脱颖而出,拔贡殿试。”
“即便没有座师助力,学生也能杏榜提名,连登金榜。”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学生不敢自比千里马,您却是伯乐。”
唐寅这话暗含深意。首先,他没有称呼程敏政为“程大人”或“程部堂”,而是直称座师。
说明唐寅已经同意依附于程敏政,当他的乖学生。
其次,唐寅又明确拒绝了程敏政的帮助。
这话翻译翻译就是:老师啊,没您帮忙,我也能成为贡士,去殿试搞个进士功名。
您就不用费心了。
不过不让您帮忙,不等于我不依附于您。
您照样是我的老师,亲爹一般那种。
以后我做了官儿,也会念着您的好儿。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程敏政好心被拒,不但不怒,反而大喜过望。他是个爱才之人。何况唐寅这样全天下都数得上号的大才子?
且,程敏政在唐寅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咱老程年轻的时候,也像他这般自信。当初中解元、中会元、中榜眼前,我也跟父亲说过,用不着托人找门子,我一样能高中。
程敏政夸赞唐寅:“果然是当世大才,成竹在胸啊!我坐等你杏榜题名,连登金榜!”
“到那时,我在府中为你摆下酒宴,替你庆贺!”
这场拜访,唐寅并未成为程敏政的约定门生。二人只是相互欣赏,成了忘年交而已。
程敏政也没有向唐寅泄题。老程虽然能力不强,但底线还是有的。
但徐经却搭上了程敏政仆人的线儿。
距离会试只剩下半月。考前第五日,要确定考题。
程敏政每天夜里都在书房琢磨考题。
大明的会试,绝不是后世有些电视剧胡编的那样,考官出个十几个字的题目,考生写篇文章就完事儿了。
会试要考三场九天二十二道题。
头场三天,考书义三道,经义四道。
二场三天,考论一道,策五道,诏、诰、表、内科各一道。
末场三天,考经、史、时、务、策五道。
卷子又分为南、北两卷。南方考生跟北方考生的部分题目是不同的。
其中最重要的是头场的书义、经义题,占“圈”的比重很大。
不管是古代科举还是现代高考,出题原理都差不多。
有考基本功的基础题,也有分辨个人能力的拉分题。
程敏政虽是主考,却不是出全部二十二道题。
他只负责经义题。
在经义题中,他故意出了一道古怪刁钻的。类似于高考数学最难的拉分大题。
他对这道题很是满意。是绝顶聪明的大才,还是中规中矩的中才,又或是狗屁不通的庸才,全看考生能不能做出这道题。
程敏政不知道的是,自己忙着写考题时,身旁给他研磨的贴身仆人程忠,一直在拿眼睛的余光瞥着纸面。
二月初九,贡院开门,学子们带着考试用物前来入龙门。
常风跟王守仁、张璁结伴而行,来到了龙门前。
常风望了一眼“贡院”二字,这里是多少代读书人的理想与追求。
三人进入了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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