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道官途(上) 第30节
胡爱民和张扬也只是上午才见过一面,开始的时候觉着这小伙子白白净净的应该是个文弱书生,怎么这转眼之间,老母鸡变鸭,整一个冷血杀手啊!胡爱民脑子里也是乱成一团,可他毕竟是在体制内混了多年的老油条,很快就理出了一个头绪,人家敢这么嚣张,肯定有嚣张的理由啊,搞不好他的背后有一座不为自己所知的大靠山呢。想到这儿,胡爱民对王博雄又恨了几分,自己不知道,王博雄这厮一定知道啊,难怪这狗日的忙着让人改善计生办的办公条件,还让人给装电话,孙子啊,你连一点风都不透给我啊。胡爱民心里恨到了极点,表面上却没有丝毫的表露,他叹了一口气:“乡亲们!你们对我们的工作有不满可以提出来嘛,怎么可以采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啊,大家多一点理解,这样的事情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他又看了看张扬,张扬正整理他的西服呢,上面不小心崩上了了几个血点子,一千多块呢,乡里又没有干洗店,让这厮多少有些郁闷。
胡爱民道:“小张主任年轻了一些,冲动也是难免的,可是无论怎样,采用暴力手段对待群众也是不对的啊。”
张扬歪着脑袋看着他:“胡乡长,你这话我有点不爱听,这帮刁民冲击乡政府在先,对我采用暴力手段在后,最难以容忍的是,这里面不少人都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作为一个国家干部,作为一个计划生育工作者,我有必要维护党和国家的尊严!”
当着这么多人面,张扬这番话根本没有考虑到胡爱民的面子,这段话的确是冠冕堂皇,字字句句都透露出一股教训胡爱民的意思,人家毕竟是乡长,被一个乡计生办代主任公然挑衅,如果不有所反击,这张老脸以后该往哪儿搁。
周围人都听愣了,到底是乡计生办主任大还是乡长大?怎么听着好像是计生办主任在教训乡长呢?
胡爱民脸上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冷冷看着张扬,心说,你他妈算个屁国家干部?连个正式编制都没有居然敢教训起我来了,他掷地有声地说:“他们都是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怎么会是刁民?小张,你这句话很有阶级性,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你怎么可以以这样不端正的态度对待人民群众?”在胡乡长看来,既然张扬能够当上计生办代主任,怎么说也得是党员,至少也得是个预备,却不知人家张大官人根本就是一政治白丁。
张扬冷笑了一声:“我不是党员,不过我分得清是非,合着胡乡长的意思是要他们把乡政府全都砸个稀巴烂你才高兴?”
面对张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自己的权威,胡爱民再也忍不住了,他怒吼道:“张扬,你什么意思?殴打群众还有理了?”
一旁看热闹的周良顺暗暗高兴,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连顶头上司都敢得罪,这样的人居然还敢选择官场来混,真是嫌命长啊。他正在幸灾乐祸,却觉着身后的阳光似乎被挡住了,下意识的转过身去,正看到乡党委书记王博雄带着一群人出现在乡政府大院,周良顺走过去想打个招呼,王博雄根本没有搭理他,大步走到胡爱民的身边,向那些仍然呻吟不止的下清河村村民看了看:“周长顺!把这些冲击乡政府的坏分子全都给我带回去!”
周长顺傻眼了,王书记这句话等于给这件事定性了,这些人是坏分子,那张扬就是好人了。
下清河村共来了四十多号人,他们只来了五名警员,话说回来,他们派出所总共也不过八名警员,五间房子,这些人全都带到所里,恐怕连插脚的空都没有了,周长顺这边还愣着呢,今天这事儿怎么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王博雄极其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没听到?”
周长顺慌忙点了点头,让手下的警员先把那些被打的乡民带派出所再说。
胡爱民又换上一副笑脸:“王书记,我正在调查这件事!”
王博雄仍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事情都摆在面上,有什么好调查的?上会吧!”
参加会议的有王博雄、胡爱民、郭达亮、李振民、乡办公室主任耿秀菊五个乡常委,作为这件斗殴事件的直接参与者张扬也特许列席。
王博雄是最后抵达小会议室的一个,之前他将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向县委李书记做了汇报,李长宇听完事情的经过居然大笑了起来,他开始感觉到让张扬前往黑山子乡主持计生工作是一步绝妙的好棋,于公于私,张扬都是极其适合这个位置的,黑山子乡的民风出了名的彪悍,张扬在李长宇的眼中也是一个极其难搞的彪悍人物,两强相遇勇者胜,以张扬的嚣张和强悍,或许可以从黑山子乡杀出一条血路,将那边长年无法取得进展的计生工作开拓出一个崭新的局面,李长宇对这个小子开始有些期待了。
王博雄听到李长宇的笑声,心中已经有了底儿,感情人家和李书记的关系那是真的亲密无间啊,有李书记撑腰任何事都好办得多,可是王博雄仍然需要一个态度,他小心的询问了李长宇该怎样处理这件事。
李长宇只说了一句,要多多指导小张的工作,尽量给予他便利的工作条件,然后就挂上了电话。
王博雄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有了李长宇的大方向,王博雄的底气也变得十足,这阵子麻烦事不断,他就快成了救火队员,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就算不受到县里的批评,以后想再进一步的打算也会成为天方夜谭,幸好关键时刻,李长宇派来了张扬,明白了李长宇的态度,王博雄已经知道张扬和李长宇的关系绝不是一般的亲密,自己只要和张扬处好关系,日后通过他勾搭上县委书记李长宇,那么再进一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在王博雄的心目中已经将张扬视为自己的贵人。
王博雄走入会议室大门的时候心中的调子就定好了,他要挺张扬,要知道他挺得不仅仅是张扬,挺得是张扬背后的李书记。
看到王博雄走入会议室,所有人都停下了说话,胡爱民摸出一包云烟从中抽出一支点上,他是乡领导干部中的第一杆大烟枪,每天至少要两包烟,几乎做到烟不离手。
郭达亮坐在胡爱民左手,他两手放在桌上,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无论是胡爱民还是王博雄,他谁都惹不起,也谁都不想惹,乡党委书记和乡长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进行了两年,他始终很好的做到了中立,从心底,他对这两人都不服气,认为论到能力,乡常委中应该以自己为第一,胡爱民只知道投机钻营,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升官上,王博雄是个夸夸其谈的政工干部,对农业一窍不通。在做工作上,郭达亮还是乡领导中最踏实肯干的一个。
李振民平日的笑脸已经不复存在,红旗小学的失火时间宛如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他原本就是个混日子的主儿,谁曾想现在混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文教卫生这一块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风险,可先是计生办徐金娣被打,现在又发生了红旗小学失火事件,假如县里面要追究下来,他都是直接分管的领导,到时候王博雄极有可能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自己的身上。李振民不无悲哀地想着,保持晚节,麻痹的说的容易,做起来真他妈的难,老子一不贪污二不受贿,只想着把这几年安安稳稳的混完,就这么点儿愿望都不让我满足,最近一段时间李振民的心态变得极其浮躁,他下定决心,谁不让老子好过,老子就跟谁一战到底,玛丽隔壁的,都觉着我是个老好好,老好好也容不得你们那么欺负。
耿秀菊面前的笔记本已经摊开,白皙的右手紧握着钢笔,每次的会议记录都由她负责,最早的时候耿主任只是乡政府的一个小书记员,记着记着就成了耿主任,当然这一切还是发生在王博雄书记上任之后。
张扬坐在那里,目光却望着窗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正儿八经的开会,这厮回想着刚才痛打那帮刁民的情景,终于意识到自己性子里冲动的成份,打人那是粗活儿,也许我应该采取其他的办法,脑子里盘算着有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解决刚才的问题,张大官人开始学会分析问题,反思问题,这意味着他踏入政坛的开始就取得了惊人的进步。
王博雄咳嗽了一声,提醒每个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他拉着习惯性的官腔道:“这阵子,我们黑山子乡发生了许多事,有坏事也有好事,我想大家都清楚发生过的事情,首先我们还是谈谈红旗小学失火的事情。”他的双目环视众人,最终定格在李振民的身上,这是要李振民发言了。
李振民端起大茶缸子喝了一口水,开口道:“我先说两句!”
王博雄鼓励性的点了点头。
李振民首先诚恳的表示道歉,作为分管文教卫生的副乡长,在红旗小学失火的事情上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李振民多年的体制也不是白混的,做了一统检讨之后,话锋一转,马上转向了红旗小学消防的问题,从红旗小学消防的问题又延伸到各机关单位的消防问题,李振民开始就消防问题侃侃而谈,现场有人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这个人就是同为副乡长的郭达亮,消防问题属于他分管的范围内,李振民这是找替罪羊啊,就算自己不成为替罪羊,可是被他拖进这个泥潭是显而易见的事情,郭达亮正想打断李振民的话。
胡爱民发言了:“李副乡长,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咱们还是谈谈如何解决红旗小学现在的问题,至于消防问题,等解决了眼前的事情以后再说。”他想让郭达亮站在自己的阵营中,关键的时候自然要帮他说两句话,这也是收买人心的手段之一。
郭达亮感激地看了胡爱民一眼,他不得不领这个人情。
王博雄显然也不想将这个问题继续扩大化,他低声道:“咱们乡没有消防队是事实,消防工作落后也是事实,幸好这次红旗小学的火灾没有造成人员的伤亡,不过这场大火损毁了大部分校舍,教学器材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乡里会承担重建红旗小学的一部分费用。”
胡爱民叹了口气:“王书记,乡里的财政也很紧张,现在正是春种的时候,乡里要抽出一大笔钱去帮助困难家庭,还要开展基层技术指导,如果重建小学的费用也要拿出来,恐怕……”胡爱民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刁难王博雄的机会,他负责乡财政,当然对此有绝对的发言权。
王博雄面孔一板:“重建小学用不了多少钱!”
胡爱民马上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其实重建小学的经费还在其次,各位应该知道红旗小学的由来吧?”这句话一说,所有人同时都沉默了下去。
张扬初来乍到,却不知道这个红旗小学背后的故事,有些奇怪地看着胡爱民。
胡爱民停顿了一下,掩饰不住目光中的得意,却硬要装出凝重万分的样子,这表情在张扬看来真是虚伪到了极点。胡爱民道:“安志远先生88年返回故乡的时候,有感咱们黑山子乡孩子上学难,所以出资三百万港币,在黑山子乡十个自然村六个行政村都修建了小学,乡里的红旗小学是其中的代表,是我们乡的形象工程之一,现在红旗小学失火不单单是乡里的事情,也一定会引起远在香港的安老先生的注意,如果我们处理不当,一定会极大地影响港商对家乡的感情,甚至会进一步影响到他们回内地来投资的热情,其后果是严重的!”胡爱民加重了语气。
王博雄暗骂胡爱民危言耸听,可是他也不能不考虑胡爱民所说的因素,安志远是香港著名富商,他的父亲曾经在黑山子乡居住过,说来可笑,安志远的祖上并非是黑山子乡土生土长的居民,而是流窜到这里的山贼,人称安大胡子,关于这个安大胡子在黑山子乡一带有许多的传说故事,不过很多都是虚构,唯一能肯定的一点是,安大胡子最后死于黑山子乡,至于他的尸骨埋在哪里都没有人知道,解放后安大胡子这名悍匪也逐渐被人们淡忘,直到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后,黑山子乡人才知道安大胡子还有那么一个儿子在香港扎根,而且混的风生水起,成为了亿万富翁,每次回来连省里都会隆重接待。
王博雄记忆中安老先生唯一的一次返乡应该是在88年,那时候他还没有来到黑山子乡任职,从那以后,安老先生再也没回过内地,更不用说黑山子乡了,他甚至以为也许安老先生早已忘记了这个他父亲当初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穷乡僻壤,修建那些小学也只不过是一时性起罢了,然而作为一个共产党的干部,一个黑山子乡的最高领导,王博雄必须将一切有可能造成的恶劣影响考虑在内,就算安老先生想不起来捐资小学的事情,也难免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会提起这件事,王博雄下意识的看了看胡爱民:“胡乡长说得对,所以我们更要把重建红旗小学的事情抓紧提上日程,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红旗小学恢复原貌,让失去校舍的孩子们能够重新走入校园。”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胡爱民说:“红旗小学重建的事情就交给胡乡长了,工作的重点是让孩子们满意,让家长满意,要保证不要对港商造成恶劣的影响。”
胡爱民没想到王博雄把皮球直接踢给了自己,心中难免有些窝火,正想发挥几句的时候,王博雄已经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将议题转到了下一个:“现在我们讨论一下今天发生在乡政府的骚乱事件!小张主任,你来说两句!”
一直旁听的张扬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他清了清嗓子:“我觉着我们乡政府对待这些刁民实在太软弱了!”
胡爱民忍不住打断他:“小张,注意你的用词!”
张扬笑眯眯看了看胡爱民:“胡乡长真是爱民如子,爱民我不反对,可也不能溺爱,你把他们当儿子,他们可没有把你当老子的意思,如果你儿子冲上来要打你这个老子,难道你还能伸出脸去等着他去打?”
胡爱民目瞪口呆,这厮说话简直就是一个市井无赖,哪里有半点国家干部的样子:“你……”
王博雄打断了他的话,笑嘻嘻道:“小张主任的比喻很贴切嘛!”
听到王书记这么说,在场的人全都笑了起来,当然胡爱民除外,一张脸气得青一块紫一块。
耿秀菊格格笑了一声,一双丹凤眼变得异常明亮:“不过这比喻也太粗俗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