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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号首长(第一二三部) 第93节


吉戎菲说,我不能开这个头吧?我这个市委书记跑到省里去说,我们那里没有黑恶势力?第一,省里信吗 ?第二,我这样说了,别的市怎么看怎么说?再说,我作为市委书记,总要和省委保持一致吧。省里反黑,我这里也促一促,不是坏事呀。

接着,吉戎菲也转了话题,说,不说我了,说说你吧。我们好多年没这样说过话了。这次的扫黑行动之后,会不会考虑给你安排一下?

唐小舟说,这不是我考虑的问题吧。再说,我到办公厅才一年。

吉戎菲说,这么说,你还会回去?

唐小舟突然指着她说,好呀,菲姐,你狡猾大大的,套我的话。

接下来几天,唐小舟在东涟转了转,就东涟的治安情况,作了一番了解。

离开东涟,又去了雷江。雷江不是重灾区,但并非没有黑恶势力。虽然如此,雷江的矛盾,却比较突出。上次,唐小舟借题发挥了一番,钟绍基回到雷江后,和刘延光的关系,确实大大改善,工作局面,也有了改观。可这种改观,显然还是表面上的,整个雷江官场,绝大多数是刘延光的人。

唐小舟在雷江的时间并不长,在雷江住了一个晚上,回高岚陪父母亲住了一个晚上。

在雷江的晚上,唐小舟住在钟绍基的隔壁。

钟绍基的妻子秋月婷是省司法厅的副厅长,他家安在省里,一个人住在雷江,因此住在市委办的雷江宾馆。晚上,钟绍基请唐小舟在雷江宾馆吃饭,刘延光因为另外有一桌客,只是过来敬酒。吃完饭后回到宾馆,刘延光过来坐了一下,给唐小舟留了两条烟两瓶酒。东扯西拉闲聊了几句,说还有个事,先离开了。

钟绍基不知是有事,还是有意避开了,好长时间不见人。反倒是雷江的其他一些领导,一个接着一个登门。

唐小舟心里很清楚,这些人登门,并非真有什么事,仅仅因为他是省委书记的秘书,说不准哪一天,会用到这个关系。他们来也只有惟一的目的,那就是送礼。官场就是这么个风气,要想升官,就要多敬菩萨,到时候哪一个菩萨显灵,自己都赚回来了。何况这些上门的人,个个都是有职有权的,花出去的这点钱,又不需要他们自掏腰包。如果这类酬醉真的需要他们自己掏,你看看,社会上礼尚往来的事,就会少很多。

陈运达当常务副省长时,曾遇到过一件事,被江南官场盛传一时。

香港特别行政区某位高官曾率团来江南省访问,陈运达接待极其热情,每一餐都是最丰盛的酒席,吃得香港客人后来都有些怕了。不久以后,陈运达率团到香港招商,自然要和那位高官联系。那位高官不好不回请他,便请江南省的招商团部分成员去吃自助餐。而且,自助餐也仅此一次,此后再没有请过。这个招商团回来之后,不少人都骂香港人是小气鬼,他们到这里来,招待那可是超一流,待自己过去,吃自助餐不说,连白酒也没有一杯。因此,江南省有一种说法,香港真不是人去的地方,那里实在没有某些文章说的那么好。但还有另一种说法,那是江南省招商局的人传出来的。据招商局的人说,香港代表团到江南省,江南省招待得好是不错,那都是公款招待,费用由财政出了。可人家香港不同,香港对于招待费以及招待规格,是有严格规定的。人家那位高官,请他们去吃自助餐,根本无处报销,是自掏腰包。自掏腰包的事,谁能慷慨得了?

唐小舟知道,这些烟呀酒呀,都是公款送出来的,慷国家之慨,结私人之谊。

他还不能不收,如若不收,人家会怎么看?别说是他,就算是赵德良,有些礼尚往来,不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宁否则,工作没法开展,自己把自己孤立起来了。

当然,唐小舟也不是照单全收。他在东涟已经收了不少烟酒,现在到了雷江,便将那些烟酒派上用场,人家送他两瓶酒两条烟,他就还人家两条烟或者还人家两瓶酒。总体上,比人家送的略少一点。这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即使如此,等到第二天回高岚的时候,汽车后尾箱里,还是装满了这些东西到宾馆,室内的电话响了起来,钟绍基打来的,问他,忙完了没有?

他说,是钟书记呀,我不忙呀。

钟绍基说,那我过来坐坐。

尽管两个房间在隔壁,但要一位市委书记到自己的房间来,实在太不像话。

唐小舟连忙说,我到你那里去吧。

钟绍基说,也行,你过来吧。

唐小舟知道钟绍基抽的是中华烟,便在当晚别人送来的烟中,选择了四条软中华,装在一只塑料袋里,提着出门,来到钟绍基的房间。房间的门没有关,他敲了几下,得到答复后推门进去。和他那个房间一样,这是一个大套间,相当于普通居室的三室一厅。室内除了放几盆唐小舟叫不出名的绿色植物,一切都很简单。钟绍基的秘书不在,茶几上,已经泡了一杯茶。钟绍基的紫砂茶杯,也已经放在了茶几的另一角。钟基绍本人在厕所,似乎在为谈话做前期准备。唐小舟将烟放在茶几的后部,转身过去,将门关了。

钟绍基恰好从里面出来,热情地说,小弟,感谢你记得我这个哥呀,坐坐坐。钟绍基坐下来的时候,看到了茶几上的东西,说,你这是干什么?

唐小舟说,不是我的,借花献佛。反正我也不抽烟。

钟绍基笑了笑,说,看来这些东西对你是一个负担,我正好帮你处理。

唐小舟说,是啊,省了我的事。

钟绍基站起来,拉开电视柜下面的一排抽屉,拿出一包茶叶,说,这个你带走。

唐小舟说,算了吧。我嫌麻烦。

钟绍基说,总得有点礼尚往来吧。

唐小舟说,我们还是算了。东西多了是负担,还要花心事去处理,累。

钟绍基说,你花心思处理和我花心思处理是一样。

唐小舟因此感慨,说,中国自诩是礼仪之邦,说什么礼多人不怪。结果形成了一个怪圈,没有礼的时候,你知道你被排除在这个世界之外,你成了另类。礼一旦多了,你就苦不堪言,放在家里吧,一是有很多东西会过期,二是没有那么大的空间堆放。每隔一段时间,你就得像处理垃圾一样处理一次,非常麻烦。

  钟绍基也感慨,说,你说的情况,实际上是中国每一个官员面临的现实。人家送的如果不是钱以及极其贵重物品,你还真不能不收。你如果不收,那等于告诉所有的人,你是另类,和这个官场格格不入,所有人都会防着你,担心你有一天会坏了他们的事。如此一来,你就自绝于官场了,你想做什么都做不成,人家不会和你合作。官场是灰色的,你不得不让自己也成为灰色,以便融入这个圈子。

  唐小舟说,这件事很让人痛苦。谁都知道,这也是腐败,可这种腐败,又披上了人情礼教的外衣,很冠冕堂皇,甚至很温情。可这种温情集少成多,集腋成裘,加在一起,就是一个让人无法承受的心理负担。

钟绍基便笑,说,看来,你还没有成为灰色,你心中还有色彩。这很难得。

唐小舟说,人生其实挺可悲的,时间是一条残酷的蚕,不断蚕食的是你心灵的色彩。所以,我总希望,给自己留一片自留地,让自留地里多一些色彩。

钟绍基说,这样的话,你内心深处,常常充满了挣扎。

唐小舟说,是啊。也许,我骨子里是个文化人,不适合这个圈子吧。

钟绍基说,并非官员心中就一定没有色彩吧?相反,我倒是觉得,官员是最有色彩的人,他们心中都有自己的理想、抱负、目标。只不过,官场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首先要将自己融入这个圈子。这就像军队执行潜伏任务,你首先得穿上迷彩服。我倒是觉得,迷彩服始终是一种适应环境的技术手段,而不真的就是环境。有些人穿迷彩服的时候长了,忘了自己穿着衣服,错误地将自己与环境混为一谈,最终失去了自己。

  唐小舟说,虽然如此,每个月都要处理一大堆这类东西,心理上总是个负担。

  钟绍基说,不是有人说,当官是个充满风险的职业吗 ?有人将风险理解成贪污受贿,我觉得,真正的风险,是灰色风险。你不得不将自己弄成灰色,等到你真的成了灰色之后,却又受欲望的控制,很难不滑向黑色。灰色可以说是官场色彩,可黑色不是。一旦染上黑色,你就彻底变质了,所以,官场需要扫黑。

唐小舟说,说到扫黑,雷江的情况怎么样?

钟绍基说,这个不好说,毕竟是省里抓的,各个市的党政领导,口头上说支持,实际上都在观望。谁心里不清楚,扫黑行动名义上是反黑恶势力,可黑恶势力凭什么存在?还不是凭官场保护伞?你在一个地方为官,当地黑恶势力盛行,真的与你无关?我看不一定。有很多黑恶势力,一开始都是以扶持经济增长的名义搞起来的,都是当地政府扶持的对象。许多时候,政府或者某个官员,自己也并不愿意扶持这样一些对象,可为了经济发展,为了政绩,为了GDP,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甚至违法的事。现在要扫黑,你能完全撇清你和这些黑恶势力的关系?不能。撇不清,就是你政治上的污点,可能影响你的政治前途。

唐小舟说,哥,你这种观点,我不赞成。

钟绍基问,那谈谈你不赞成的原因?

唐小舟说,扫黑是省委的决定,你作为市委书记,肯定要坚定地和省委站在同一条线上,这是最起码的。一个党的市委书记,如果不积极支持省委的工作,不和省委站在同一立场,本身就是错误。更何况,假若所有的市委书记都不执行,或者抵触,或者想置身事外,其中有一两个市委书记,做得很好,那他就脱颖而出了。

钟绍基说,这一点,我也想过。何况,雷江的过去,与我没什么关系,从理论上说,我不怕扫黑扫出我自己的某些错误。但有些情况,相信你也知道,扫黑令一下,那些有点黑势力背景的人,闻风而逃。大动干戈一场,连黑势力的鬼毛都没抓到一根。不说这次行动是否真能打击甚至遏制本省的黑恶势力发展,单从政治上评估,风险也确实太大了。你不认为,这次行动,搞不好就难以收场吗?

唐小舟说,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了。能不能收场,与你钟绍基钟书记有什么关系?最终承担政治风险的,肯定是省委对不对?既然你不需要承担任何政治风险,那你又何必替古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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