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首长(第一二三部) 第23节
唐小舟暗想,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赵世伦是谁?他只不过是你陈运达的一条狗。你叫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你如果真的发了话,他还敢不放?这话,当然只能心里想想,嘴里却说,这些年,首长给我的帮助实在太大了,跟着首长,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陈运达一串长笑,说,你跟我能学到什么东西?你是正规大学名牌大学毕业,我是野路子。
两人正说笑着,赵德良上完厕所返回,经过唐小舟办公室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自然就看到了陈运达,便向里面走来,说道,运达同志来啦。
唐小舟十分敏感,朝赵德良望去,发现他的脸上飘过那么一丝尴尬,甚至有那么一点点一闪而逝的愠怒。唐小舟心里立即抖了一下,想到了他的前任韦成鹏,因为是陈运达的人,赵德良才换的。
官场并不一定非得分清敌我不可,许多时候,只要有那么一点怀疑,心中便栽下了一根刺。就像自己目前所面临的境况,如果处理不好,肯定会在赵德良心中栽下一根大大的刺。他当时便对自己说,无论如何,要将赵德良心里的这根刺拔出来,哪怕是画蛇添足,这只足,也一定不能少。
唐小舟立即站起来,迎向门口,抢着说,赵书记,陈省长打电话说上来坐坐。你当时在洗手间,我没来得及汇报。
赵德良看了看唐小舟,对陈运达说,那好,运达同志,去我的办公室吧。
唐小舟跟过去,端过去了陈运达的茶杯,并且看了看赵德良的茶杯。赵德良的这杯茶,是他上洗手间时,唐小舟刚沏的,他之所以多此一举地揭开杯盖看看,只是想让赵德良感受到他的细心和周到。
干完这一切,他往外走。赵德良却叫住了他,说,小舟,你去准备一下吧。我一会儿写几个字。
有那么一秒,唐小舟愣住了。陈运达来找他,显然是要谈大事。两位首长谈大事,他这个小秘书在旁边,显然是不适合的。尽管那是在隔壁的房间,毕竟只隔了一道门,他们的谈话,他是可以听清的。赵德良是不是有意要这样做?走进休息室,替赵德良准备文房四宝的时候,唐小舟便想,赵德良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想向陈运达表示一种姿态,暗示自己信任唐小舟?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陈运达选择这个时候来,并且故意和唐小舟谈笑风生,就是为了在赵德良心中系上一个结?
天啦,这么一件小事,真是不能仔细分析,一分析,味道就越来越多,事情也是越来越复杂。在普通人眼里,这无疑是一件比针尖还小的小事,可在官场,情况完全不同,很可能就会成为一件天大的事。知微见著嘛,《韩非子说林上》有“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之语,更多的时候,恐怕不是圣人在用,而是凡人在用。小人之心,并不一定度君子之腹,君子之心,也并不一定度小人之腹,更多的时候,恐怕还是凡人之心,度凡人之腹。你只要在官场被人这样度过之后,机会恐怕也就终结了。
正想着的时候,听到陈运达的声音传来。陈运达说,兴邦同志的时间已经定了,过完五一就走。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有点表示?
陈运达说的是宣传部长朱兴邦,中组部调他去外省当副省长。
这是一个极其有趣的任命,宣传部长和副省长,都是副省级干部,但宣传部长是省委常委,理论上,比非常委副省长级别要高。朱兴邦不当宣传部长,去当副省长,似乎是降了。可副省长的实权,要比宣传部长大得多,上升通道也更加顺畅一些,所以,由宣传部长而副省长,感觉又是升了。据某些民间组织部的说法,这种情况,通常都是先去过渡一下,下一届人大,将选他当常务副省长,干一届后,有可能当省长。
朱兴邦走的时间,赵德良是知道的,昨天,他还来拜访过赵德良。
赵德良说,搞一个小型仪式吧,这事我已经和丹鸿同志说过,他负责组织。兴邦同志到了那边,是在政府工作,又是我们江南省出去的,将来你们打交道可能更多一些,是不是你辛苦一下,出个面?
一个可能成为封疆大吏的人,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官场人脉,这样的关系,任何人都需要抓住。赵德良不出面送朱兴邦,似乎是拱手将这个关系送给陈运达。只有唐小舟心里清楚,赵德良这一招,还真是手段高超。按照组织程序,朱兴邦不可能直接去邻省上任,他必须先到北京,在中组部履行相关组织程序之后,再由中组部派人送他赴任。赵德良早已经和朱兴邦商量好了,将在北京设宴为他送别,此时,却又将送别的顺水人情,送给了陈运达。
陈运达说,那好,我听书记同志的。
唐小舟想,陈运达来找赵德良,显然不是为了这件事。这么件事,他完全可以通过省政府秘书长同省委秘书长协调好。他一定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却又不知为什么,他不急于说出来,而是扯起了闲话,问赵德良五一长假准备在哪里过。
赵德良说,没办法,两地分居,家里那位意见大得很。除了北京,还能去哪里?
陈运达说,那是那是,家国天下,家还是排在第一位嘛,无以为家,何以为国?陈运达说他读书是野路子,确实是野得很,许多词到了他的嘴里,可以灵活运用,甚至根本不用考虑其本意。家国天下这个词,被他这么用,还真是让人觉得不伦不类。人家之所以称家国天下,那是因为天下是皇帝老儿的,对皇帝而言,天下就是国,国就是家,家就是天下。
东扯一句西拉一句,闲扯了半天,陈运达就是不进入正题。赵德良也是老手,竟然下起了逐客令,说,运达同志,还有别的事吗?
陈运达连忙说,哦,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刚好在这边有事,见你办公室的灯亮着,就上来看看。
听到这里,唐小舟心里猛地一紧。陈运达如果什么事都不谈就这么走了,赵德良会不会怀疑他只是来和唐小舟说什么话?天啦,上次安排视察单位和人员的事还不知如何结局呢,现在又让赵德良怀疑自己和陈运达有非常关系的话?那岂不是死定了?
赵德良说,既然这样,那我进去练字了。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天不写上几个,手痒。
陈运达说,你这是高雅的习惯呀。德良同志非常人,非常人呀。不像我,粗人一个,想高雅也雅不起来。哈哈哈,走了。
陈运达走了,赵德良并没有立即进来练字,而是在办公室里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他到底在思考什么?这种思考,与自己有关吗?唐小舟真有点胆寒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赵德良走进来,拿起了毛笔。唐小舟立即走到他的对面,准备替他拖纸。
赵德良说,不是说应平同志要来吗?
唐小舟立即意识到,机会来了,就算再次画蛇添足,也要猛添一番了。他说,丁书记已经来过电话,说已经在路上了。过了没一分钟,陈省长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到了楼下。我怕他们碰到一起,又没机会请示,只好自作主张,给丁书记打电话,叫他稍等一等。
赵德良正拿着笔蘸了墨,在砚池边轻轻掭着,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看了看唐小舟,说,你给应平同志打个电话,让他上来吧。我估计他一直等在楼下。
唐小舟暗暗松了口气,出门时,感觉自己的背心都是汗。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发现丁应平和任大为已经站在里面。唐小舟和两人握手,打过招呼,指着沙发,对任大为说,大为,你自己坐。又转向丁应平说,丁书记,请跟我过来,赵书记在等你。
将丁应平带进赵书记的书房,替他沏上茶后,唐小舟便出来了。
回到办公室,问过任大为才知道,唐小舟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丁应平已经到了,正准备下车,看到了陈运达,他们只好坐在车里等,见陈运达离开,他们才立即上来。可见,赵德良对这一套很熟,清楚丁应平一定坐在车上。
唐小舟又问任大为,怎么由他跟着丁书记,为什么不是陈志光?任大为说,陈志光已经不是丁应平的秘书了,只不过丁应平暂时还没有选定秘书,陈志光仍然跟着。最近几天,陈志光有些事走不开,丁应平才临时让任大为跟自己几天。
唐小舟想,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任大为刚刚被提拔为文广局办公室副主任,虽然只是一个副科级,丁应平却在向雷江市文广局传达一种信息:任大为是我看中的人。当然,这件事可能还在传达另一个信息,这个信息是传达给唐小舟的。如果唐小舟不是省委书记秘书,丁应平自然不需要传达这一信息。现在,他明确传达了这一信息,自然也就是对唐小舟有所期许。官场上的事,真是奥妙无穷,丁应平只不过这么一招,便有说不出的韵味。
谈到丁应平这次来见赵德良的目的,任大为说,估计与朱兴邦调职有关。
仅一句话,唐小舟恍然大悟。原来,丁应平盯着宣传部长这个职位了。宣传部长是副省级,还是省委常委,这一级非常之关键,是一次跨越。陈志光早已经不是丁应平的秘书,可一段时间以来,丁应平因为离不开陈志光,一直将他留在身边。而现在,他又将他放走了,且并不急着安排秘书,是否意味着,赵德良已经向丁应平承诺过什么,丁应平其实已经有所准备?更进一步猜想,丁应平现在把任大为带在身边,是否考虑将来真的能够当上宣传部长,便将任大为带到省里来?
难怪这段时间,很多人往赵德良这里跑得特别勤,原来都是盯着这个职位了。
再深入地想一想,今天晚上,陈运达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会不会也是盯着这个职位了?他原本只是想替某人谋求这个职位,却又轻轻一招,在赵德良心中栽下一根刺,这个陈运达,难怪能够升到如此高位,手段还真是了得。幸好自己也不蠢,及时做了足够的工作,否则,自己冤死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陈运达想将什么人送上这个职位?他谈了一堆废话,大概是想赵德良主动提起此事,便好趁机将自己心目中的人选推荐上来吧?可赵德良真是高手,竟然稳得住,和他打太极拳,就是不涉及本质。换个角度再想,大家都是官场中人,大概见到陈运达的那一刻,赵德良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吧?而陈运达呢?是否意识到,赵德良根本不可能听取他的建议,所以才一言不出地走了?看来,官员的心事,你永远得去猜。
赵德良趁着五一长假回北京,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回家这么简单?是否也与这个宣传部长职位有关?他安排和朱兴邦在北京吃饭,是不是整个计划的一个环节?
官场无小事,每一招,哪怕看似闲棋,其实也一定关系到后面几步甚至几十步。
第二天有一件大事,国家防总副总指挥来江南省视察。
江南省是防汛大省,省内有长江和雍江两条大江,还有好几条支流,全省有三分之二的面积在其流域之内,每年不是洪涝就是干旱,防洪抗旱任务非常之重。今年的汛期还没到,但形势不容乐观,国家早作准备,也是可以想象的。
一大早,唐小舟便来到余丹鸿的办公室,和他一起商量书记前往机场迎接以及其他安排的细节。所谓商量,其实只不过是听取余丹鸿的安排,唐小舟是没有资格安排这一类事的,他只需要将余丹鸿敲定的时间记下来,到了时间,再提醒赵德良。余丹鸿报了一遍,他报得很快,好在唐小舟是记者出身,速记能力强,就算他再快一点,也能记下来。记完后,唐小舟又口述一遍与余丹鸿核对,余丹鸿证明无误后,唐小舟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后,唐小舟将记在本子的时间输入电脑。很快,他便发现这个时间有点不对,副总指挥到达雍州机场的时间是十点四十分,余丹鸿安排赵德良前往机场的时间是九点十分,前后相差了一个半小时。从省委到机场,因为来的是中央大员,保安上了级别,沿途要封路,路行畅通,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按此安排,赵德良将在机场贵宾室里等一个小时左右。虽说接待中央领导,最好是提前到达,可提前这么多时间,也太奇怪了。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他仔细回想余丹鸿部署这项工作的细节,清楚地记得余丹鸿说,九点十分,赵书记出发去机场。省委领导的时间安排,是需要精确到分的,这个时间,唐小舟肯定没有记错。何况,后来自己又重复了一遍,余丹鸿也没有指出错误。
会不会是余丹鸿记错了?这种可能性也非常之小。他是一个非常精细的人,干副秘书长以及秘书长多年,这个道理,他是很清楚的,别的方面或许会出错,但在书记活动安排上面,绝对不会出错。那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赵德良要求这个时间出发的?这种可能虽然存在,可唐小舟实在想不明白,赵德良有什么理由要提前一个小时到机场。
今天去机场迎接的省领导有三个,赵德良、彭清源和另一位副省长杨厚明。三位领导自然是从各自不同的地点出发,这个出发时间不可能一定,但到达时间,却必须严格控制。通常情况下,肯定是官职小的先到。如果赵德良先到了,在机场坐了半天,别说接的人没到,那些官职比自己小的人也没到,岂不是要出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