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文工团 第41节
里面是连绵起伏的黑色露天煤山,每一个矿工都全身焦黑,像煤堆里捞出来似的。他们渺小得像一只只勤劳的蚂蚁,推着独轮车把煤倾倒在山脚。时不时还有阵阵爆破声传来,每一次爆破都伴随着地动山摇,但所有人都早已习以为常了。
宋知时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一个又一个汗流浃背的矿工把煤运出来,然后堆起来,重复循环着这样枯燥的劳动。
天气炎热,阳光火辣地照射着煤山,地表被晒得滚烫,温度攀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宋知时只是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恍惚中宋知时感觉自己看见了顾淮,他的身影正一点点跟面前的矿工们重合。
原来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顾淮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当自己在璀璨的舞台上表演的时候,顾淮在暗无天日的矿井里挣扎。
难怪那天他是这样出现在礼堂的……只是自己当时太激动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现在想起来,其实有很多地方都暴露了顾淮并不在办公室上班,比如他明明跟自己说过在第八分队,如果坐办公室,根本就不需要这个分队,更不会浑身脏污地出现在病房里。比如他还经常上夜班,昼夜颠倒的,是自己太粗心,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宋知时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就好像第一次看见明明是高材生的表哥在学校扫大街,是学者的姨夫去应聘工人,却被工厂赶了出来。
他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起,揉成一团再重重摔下,想张嘴说点什么,嘴里又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哽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忍了又忍,宋知时最终还是控制住了继续前进的步伐,他强迫自己转身往回走。
只是明明是走在人来人往的家属区,他却感觉自己游离在所有人之外,惶恐、痛苦、内疚、焦躁……几乎快把他淹没了。
宋知时机械性地回到了属于两个人的小家。
他站在沙发边,伸手去触摸每一件家具,在自己走后的那些年里,是这些家具陪伴着顾淮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寂寥忙碌的日子。
当时的顾淮在想什么,宋知时想,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傍晚,天终于擦黑了,家属楼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矿工们辛苦了一天,迎着饭菜的香味踏上了回家的路。
顾淮摸黑回到家里,他视力极好,很快就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怎么不开灯啊?”说着他就要去按开关。
“不要——”宋知时把人喝止。
宋知时沙哑的嗓音把顾淮吓了一跳:“怎么了?”
“不要开灯,就这样说话。”宋知时自欺欺人地觉得,看不见顾淮的脸能让心里舒服一点。
“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顾淮,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
宋知时轻声道:“我今天去办公楼找你了,没找到你,你是在矿区里上班是吗?”
顾淮其实没想过瞒着宋知时什么,只是当时自己转业,他发现少年比自己还要难受。是内疚还是什么,顾淮不得而知。但没过几天对方就开始安慰自己,话里话外就说不用风吹日晒也蛮好的之类的,当时顾淮就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但却没有解释。他想总有一天宋知时会知道,那时候他忙着自己文工团的事业,也不会再来管自己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而他做矿工的事情对宋知时造成的影响,显然比自己想象的严重。
顾淮晦涩地张了张口:“……嗯,是我不好,没有说清楚,让你白跑了一趟。”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悬了一天的刀子,终于重重地落在了宋知时的心上。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只余呼吸声,轻不可闻。
过了良久,宋知时转过身,他眨了眨眼,努力把眼角的泪珠逼回去。
“是因为我对吗?”
顾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是,你别乱想。”
宋知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现在急需一个宣泄口,于是不管不顾地把想了一下午的心事,一窝蜂地倒了出来。
“因为我的出身,因为我爷爷是资本家,因为你跟我是一对,所以你受到了牵连,先是转业,然后说好的去保卫科坐办公室也变成了一级工。”
“你每天都下矿是不是?”
顾淮第一次被质问,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他只能讷讷解释着:“下矿有补贴……一天有八毛。”
“八毛……为了八毛钱你要送命吗!”最后一句话宋知时几乎是吼出来的,可他知道自己完全没有立场去说顾淮,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你知道矿井下面有多危险吗?”
察觉到宋知时的情绪过于激动,顾淮上前把人安抚住:“知时,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苦出身,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不一样,你不应该这样的……”你本来应该有更远大的前程。
宋知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一抽一抽地痛,又像是针扎了似的,源源不断地把痛感传向四肢。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他好内疚,好不甘心,又为顾淮觉得好不值得,整个人完全陷入了自我怀疑。
顾淮完全愣住了,他想过会迎来责怪埋怨,却唯独没想到宋知时会哭。
那个记忆里娇蛮矜贵的小少爷,此刻完全没有形象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这让顾淮手足无措,生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竟然如此笨拙。
“别哭——”
下一秒,宋知时感觉自己被一具火热的躯体包围了。
贴着这具炙热的身体,宋知时瞬间僵住了,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这么亲密地接触,他甚至能听到顾淮的心跳。
“知时,你听我说。”
顾淮沉着的声音,让宋知时恢复了一些理智。
“你知道这里的煤都要运到哪里去吗?”
“知道,川省攀市。”
“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等宋知时说话,顾淮又道:“那里是三线建设的中心,如果说它我们国家的心脏,那我们矿区就是无数经脉中的一条,每一条都需要为心脏输送血液,每一条都至关重要。”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工作。”
“知时,我甘之如饴。”
宋知时沉默地听着顾淮的诉说。
他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在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落做着默默无闻的事情,这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宋知时还想说点什么,他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只能支离破碎地问了几个字:“可是……我还是……我觉得……”
顾淮突然伸手放在他头顶,动作温柔而又带着能够抚慰人心的力量。
宋知时第一次被人这样抱住,白皙的脸蛋瞬间涨得通红。还好屋内没开灯,他可以像个鸵鸟一样,静静享受着这不属于他的怀抱。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转业成一个普通的工人吗?现在我就告诉你。”
顾淮的声音很轻,却格外郑重,宋知时感觉,他接下来会知道一个大秘密。
“我能知道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能,我已经跟上面申请过了,你是家属,你有权知道。”
家属两个字极大的安抚了宋知时,让他感觉自己不是一厢情愿地把顾淮当成家人。
接着顾淮跟宋知时讲述了关于那段被隐去的历史:“我们国家虽然暂时封锁了,但依然有不少国家想探听我们的秘密,所以他们就派了……”
“特务?”宋知时脑子转得很快,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又赶紧小声地问:“你不要告诉我,我们矿上有敌人的人?”
第45章 相识
终于说出积压在心中许久的话,顾淮也是松了口气。
“嗯,我负责调查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宋知时恍然大悟,可新的担忧随之而来。
“是哪里派来的,你知道吗?”
顾淮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可能是南边滞留在这里的老特务,也可能是外边的,北边的周围那些国家的,都有可能。”
宋知时越听越心惊,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移了:“等等,你不要告诉我,参与任务的只有你一个?”
面对这个问题顾淮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想到转业申请交上去以后,上头跟他进行的长谈。当时他也很犹豫,因为他并不想把亲近的人暴露在危险中。
可能接下这个重担的,他扪心自问也没有旁人了,为了国家机密,他只能瞒着宋知时冒险一博。
因此这也让他对宋知时生出许多愧疚,对对方也纵容了很多,可唯独没有后悔。
顾淮清醒地知道,他这一生,跟宋知时的关系,不论是兄弟、家人还是爱人,都注定不会长久。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有个什么意外,起码……起码国家会出手保护他。
看着宋知时懵懂的目光,顾淮第一次有些心虚:“此次任务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上面只安排了我一个,而且你以为要有一个既合法合规又合情合理的身份来这矿上有多容易?”
“那、那个人就在我们身边吗?他会伤害我们吗?他是男的还是女的?你有头绪吗?”
宋知时一连串地问题打得顾淮措手不及,他原本就没想把这个事情告诉宋知时,他只想让少年待在文工团,安静地等待事情结束,那里更安全,也可以无忧无虑地追逐梦想。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了:“我不知道,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在。可对方究竟想传达什么消息,现在进行到了什么地步,又是通过何种方式把消息递出去,是否有同伙……我方都是一无所知。你刚刚问我这人是男是女,倒是我疏忽了,矿区都是男人,我一直以来调查的对象也都是男人,但是家属区女人也不少,算是给我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顾淮以为他的解释足够应付宋知时了,只是他低估了宋知时的好奇心。
宋知时在和平年代呆得太久,都快忘了这可是建国才二十年的七十年代,周围国家的虎视眈眈,曾经盟友的背信弃义,还有远在海外的同胞骨肉相残,他们的国家正处于一个真正孤立无援的境地,现在国内并不安全反而危机四伏。
顾淮要参与这么危险的活动不说,白天还要从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这让宋知时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不管:“你确定人就在这里?”
“是上面一致认为,河洛最重要的就是这个矿区,如果他们有所图谋,那八成就是这里了。”
宋知时听完,脸上立刻露出凝重之色,他从未想过这平静的矿区生活下竟然是如此的暗流涌动,他以为美好安稳的生活有无数人在负重前行。
“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怕你乱想。”
“保卫科的办公室行动区域有限,不利于我调查,所以我才申请下矿的。”
宋知时吸着鼻涕,不放心地问:“这么说,你下调不是因为我?”
“嗯。”
“真的吗?你别骗我。”
“……真的。”
顾淮笨手笨脚地把人像哄小孩似的哄好,然后他才惊觉两个人距离太近了,近到他都可以闻到少年身上的清香。
见气氛稍微缓和,顾淮忍不住说:“你别看我现在是一级工,工资低,以后还能升二级工三级工……七级工,在保卫科坐办公室还不如这里自在。”
宋知时忍不住笑了:“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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