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祟 第69节
只不过刚刚那只手还是给了姜也一些负面影响,到现在头皮还麻麻的。姜也再次给自己心理暗示,它离我很远了,很远了,追不上来了。
刚暗示完,他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窣窣的爬行声。
声音非常近,恐怕一拐角就要碰面了。
凉气彻底浸透心房,姜也连呼吸都发着颤。在这黑暗的地洞里,和怪物单独相处无疑恐怖到了极点。姜也努力保持镇定,把手电筒丢到另一头,自己悄无声息地附在黑暗的甬道边。
半晌,黑暗的拐角爬出了一个穿着朱红喜袍的东西。它浑身湿漉漉的,循着光源,爬到手电筒旁边,捡起手电筒看着。它一直背对着姜也,看不清楚面目。姜也吃过洞神的亏,知道这东西不能看脸,看了脸就完蛋。他脱了鞋,赤脚踩在地上,以此保证走路的时候没声儿,再静悄悄地取出瑞士军刀,把小刀拨出来,无声无息地逼近它身后。
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了。
姜也屏着呼吸,走到了它的身后。高高扬起小刀,正要扎进它的后脖颈子,它蓦然转过头——姜也的小刀停在它眼前,距离眼球只差一寸。
“靳非泽?”姜也眸子一缩。
眼前人脸色苍白,头发沾了水,丝丝缕缕地黏在脸侧。他俊美的脸很是阴沉,直勾勾盯着姜也的小刀。
“怎么?”他冷笑,“我好心来找你,你要谋杀亲夫?”
姜也默默收了刀,神经绷得太紧,草木皆兵,他早该认出靳非泽的喜袍的,这家伙衣服都没换,就来找他了么?
“抱歉。”姜也低头认错。
靳非泽:“哼。”
看到靳非泽,姜也紧绷的心松了不少。不管能不能出去,只要有人陪着就没那么绝望。而且靳非泽虽然是个变态,可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恐怖都不足为惧。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不是瞎子,看得到你留下的记号。”
小刀不够锋利,岩洞怪石嶙峋,连岩壁也凹凸不平,那些记号要是不知道大致所在,其实非常难找到,也亏得是靳非泽,才能发现他的记号。
靳非泽顿了顿,说,“跟我来。”
他扭头往另一边爬,姜也拿起手电筒,跟在他屁股后面爬。
“去哪儿?”姜也问,“你认得路?”
“找李妙妙,我和她一起下来,她被水冲到别的洞了。”
姜也心下一惊,“妙妙也下来了?”
“嗯。”
姜也心中焦急,闷头跟着靳非泽爬。他们爬进了一条很深的甬道,强光手电照射之处,四处都是那些诡异古怪的黑色颜料绘制而成的古画。一会儿是献祭的侗族先民,一会儿是黑黝黝的圆洞。那些洞神符号像一个个眼睛,盯着底下的姜也。
靳非泽一路上很少说话,大概是累了,他纵然是凶祟,一路漂过来也难顶。到了一个叉洞,姜也爬得太累了,必须休息一会儿。他拿出陈嘉的手机,继续试探有无信号。他向来是坚毅的性子,尽管知道是无用功,但只要有一丝概率,他也绝不放弃。黑暗的手机屏映着他神色冷峻的脸,还有他后面的靳非泽……等等,姜也眼神一滞。
屏幕里,他的身后站的不是靳非泽,而是一个高瘦的佝偻人影。那人影头发奇长,一身湿漉漉滴着水的喜袍。它侧身站着,乱发下的脸庞是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姜也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态,慢吞吞转头看它,它依旧是靳非泽的模样,只不过面无表情。他再次看手机,手机里的它显出原形。
上课的时候,老师说照相机、镜子……一切能成像的东西,都有几率照出人眼看不到的事物。
难怪他总觉得靳非泽很奇怪,原来他被骗了,那根本不是靳非泽。
他听到四周传来悉悉窣窣的爬行声,似乎有无数东西在黑暗的洞穴和甬道里向他靠近。姜也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迷惑了意识,产生幻觉,跟着这个怪物下到深不可测的地底。现在更多怪物要来了,他很快就会被吞食。
姜也吸了一口气,关闭了手电筒,周围立刻陷入一片漆黑。
那怪物的位置发出咯咯咯的声响,并朝姜也这儿爬过来。姜也悄无声息变换了位置,后背贴着墙。这怪物根本无法说话,他的幻觉竟然替他完成了对话,还帮他找了个深入岩穴的理由。
为什么会有幻觉?凡事一定有原因,姜也没有精神病,神经也没有问题,难道是在黑暗里待得太久,心理压力导致的?
等等,那些黑色纹路,那些岩画!那些颜料是黑色的,成分很可能有太岁霉菌,挥发到空气里说不定能使人致幻。这样一来,这幻觉岂不是无法避免?只要在呼吸,就会中招?
姜也一时有些绝望,这意味着现在他清醒过来,一会儿说不定又会产生幻觉。不对,太岁霉菌相当臭,地洞里却并无异味,而且经过上千年,要挥发也早挥发干净了。况且当初在太岁村,到处都是霉菌,他们并没有产生幻觉。
不是气味导致的,那是什么?
姜也脑袋突突发痛,额头青筋暴突。老姑婆当年被送入娄无洞,却安然无恙地离开,一定有原因。这么多新娘被送进来,只有她活着,她身上有什么和别人不同的特质?
——“真不知道老姑婆为什么缠着你不放,图你长得帅?她有遗传性高度近视,基本等于半瞎,也看不见你的帅脸啊。”
庄知月的话响起在耳畔,姜也蓦然记起,老姑婆是个半瞎,她看不清岩壁顶端的岩画!
是纹路!那些黑色的纹路能通过视觉效果使人产生幻觉。难怪进入这种地方必须闭眼,原来是为了消除幻觉。他记得他在太岁村的地下隧道也摸到了岩画,但那时候他闭着眼,所以没有中招。
姜也凭着记忆爬进来时的裂缝,身后的怪物依旧在咯咯乱叫,周遭的悉悉窣窣的爬行声更剧烈了。那东西在呼朋引伴,让大家快点来吃他。姜也也不知道眼下这条缝隙会不会碰上怪物,只能赌一把了。
比起恐惧,心里更多的是失望。原来这地底下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姜也没开手电筒,闷头往回处爬。他必须争分夺秒,一刻也不能停。爬到下一个岔路口,他摸四周的石壁,试图找到他刻下的记号。石壁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奇怪,按照他的习惯,他应该会岔路口留记号才对。摸了半天,确实没有刻痕。他心中有些不安,难道幻觉不仅让他把怪物看成靳非泽,还让他忘记了做记号?
算了,来不及想太多了。他屏息静听周围的声音,判断了一条寂静的路,也不管通往哪里,一头就扎了进去。
爬了不知多久,累了就休息,休息完接着爬。巧克力吃光了,水也喝没了。他躺在黑暗的裂隙里,打开手电筒,用手笼着光查看手表。他在这地底待了有三天了,心里的绝望已经到了几乎爆发的地步。
要死了么?他想。一旦开始想象死亡,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了。又累又饿,心里的暗示无可抑制地滑向消极的一面,他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出去,终将烂在这黑暗的地底。他休息的时间变多,有时梦见靳非泽,有时梦见江燃,还有的时候梦见妙妙和妈妈。梦见江燃的时候比较多,梦里他总是在黑暗里行进,梦里梦外他都在赶路,疲惫不堪。
洞神不会放过他的,他想,他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醒了过来,强撑着继续移动。身体像破布麻袋,空空如也,似乎连水分也蒸发殆尽。裂隙的尽头有微微的光,他拼着一口气爬到那儿,探出头。眼前是一个大溶洞,地下河占据了溶洞的一半。下面生了火堆,火堆旁站了一个人。那人的背影有点像靳非泽,不过没穿喜袍,穿着件白毛衣。这白毛衣也很眼熟,好像是姜也的。他意识到,他爬回了最初到达溶洞的地方。
可那人是谁?
说实话,姜也对靳非泽的身形非常敏感,他一看这背影和站姿就觉得是靳非泽。之前看到那个穿着喜袍的怪物时,他一开始没认出来是靳非泽,其实就说明对方不是靳非泽。
但现在他被幻觉弄怕了,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的景象。
幻觉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大符合逻辑。比如说之前那个怪物,幻觉里它说它是通过记号找到他的,但那个记号非常难认,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记号在那儿,基本上不可能发觉。它多半根本没说话,是姜也的大脑自己模拟双方对谈,因为姜也知道自己做了记号,所以大脑模拟出对方的话,告诉自己它看到了记号。而且他们相遇的时机也不对,这洞穴群十分巨大,岔路口无数,裂隙无数,即使靳非泽进来找他,和他相遇的可能性也很低很低。
一个人的好运是有限的,漂过来毫发无伤基本上就用光了姜也的好运。眼下这个人,真的是靳非泽么?
姜也决定谨慎一点,先用手机照一下再说,于是静悄悄缩回了脑袋。但他这个“静悄悄”是相对普通人来说的,如果对方是个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路人,一定听不到他动作间发出的声音。不管对方是靳非泽还是怪物,都不是普通人。因为在行动的刹那间,姜也看到火堆边上的人耳朵动了动,然后迅速朝他这儿转过头来。
“姜也,是你吗?”那人发出了疑问。
的确是靳非泽的声音,可姜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没回复,静静听着。
“姜也,是你吗?”那人又问。
姜也皱了皱眉。
声音比第一次更近了。
“姜也,是你吗?”
第三次一模一样的询问,而且离姜也的距离霎时间拉近了一大截,几乎就在姜也脚下。太不对劲了,吃一堑长一智,果然又是怪物,姜也再也不会上当了。他扭身往黑暗处行进,身后传来攀爬的声音,他头皮一炸,根本不敢停,迅速往前跑。就在此时,他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
下意识要掏瑞士军刀,来人却钳制住他的手臂,对方力气极大,他三天没好好休息,已经是强弩之末,更不用说反抗。
他被死死抱住,下巴也被强制性地抬起来。
身后亮起了手电筒,光打在他身上。张嶷停止播放靳非泽的录音,惊喜道:“是小也!卧槽,我还以为是那些无脸妹,还说我放录音引人,阿泽绕后夹击,没想到引来了你!”
姜也对上了靳非泽漆黑的双眸。
“不说话,还跑,”靳非泽脸上挂着森森寒霜,“你什么意思,找死么?”
这一次,好像真的是靳非泽。
姜也盯着他,拼命喘着气。
“本来以为要给你收尸了,没想到还活着,你倒不算太废物。小也,为什么这么多东西觊觎你?”靳非泽捏起他下巴,道,“或许我应该把你关起来,藏起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在哪儿,你就不会被偷走。”
靳非泽开始思考这种方式的可行性,姜也有些无言以对。可他已经无力反驳。明明靳非泽也算得上是危险人物,虽不危及生命,却危及贞操,然而当见着他时,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竟完全松开,疲倦像小蛇一样爬满四肢百骸,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体脱力。一个人在地底,总是不敢睡太深,黑暗给予姜也无限恐怖的想象,令他无时无刻保持警惕。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像根松了的弦,浑身都没了力气。
靳非泽又想起一件事来,“庄知月那个白痴漏了夫妻对拜,把你关起来之前,先把对拜补上。”
他是真的想把姜也关起来了。
姜也太累了,顾不了那么多了,喃喃说了句:“我好困……”
是无比放松的语气,好像终于在无边的黑暗里抓到一缕光。他眼前阵阵发黑,伸手摸了摸靳非泽温暖的胸怀,摸索着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靳非泽的颈窝便睡了过去。
靳非泽搂住他,眼神有些讶异。从前抱他,他总是要挣扎一下的,现在他竟然垂下头,自己靠在了靳非泽怀里,那么放松,甚至有些渴望,好似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凭依。
算了,还算姜也识相,知道投怀送抱。这几天阴沉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几分,靳非泽想果然还是活着的姜也好一些,会靠进他怀里,会主动要抱抱。可若把他关起来,他还会这样么?
真是个棘手的家伙……该不该关他呢?
靳非泽掐了掐他的脸,对着他的睡颜说道:“以后也要主动抱我。”
第83章 有人在这
姜也太累了,只想睡觉,靳非泽强迫他吃了点水泡软的压缩饼干,才允许他继续睡。姜也睡了四个小时,醒来时正对上李妙妙葡萄似的黑眼睛。姜也几乎又以为是幻觉,李妙妙穿着他的大红马甲长袍,下摆为了方便行动撕得稀烂,露出一双黑色的连裤袜。她见姜也醒了,忙捧来一瓶水。
“哥哥,”她说,“喝。”
“咱的水剩的不多,轮流喝的,你别嫌弃哈。”张嶷凑过脸来说。
姜也四下看了看,没看到靳非泽,问:“靳非泽呢?”
张嶷说:“他去探路了。”
“探路?”姜也问,“和沈老师他们一起?”
张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姜也以为沈铎他们也下来了,解释道:“下来的就咱小妹、我,还有阿泽,沈老师他们估计还在后面想办法过来。”他拨了拨自己的黑色保暖内衣,姜也这才发现,这人没穿外套,光穿了一套加绒秋衣,好像还是姜也之前换下来的,“小妹扛着我漂水过来的,全身衣服都湿了,幸好你晾了衣服在旁边那个洞,要不然小妹今天能吃上我的冰冻人肉刺身了。小也啊,你劝劝咱小妹啊,虽然我长得帅,但也不要对我过于迷恋。小妹打晕我带我跳河,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河中间,这辈子我都不想玩激流勇进了。”
他巴拉巴拉说一大堆,姜也光听见他说靳非泽一个人去探路了,神色一沉,道:“靳非泽一个人?”
张嶷把他按下,“放心,我们知道。那些黑色壁画会让人产生幻觉,对吧。正因如此,才得阿泽去探路。他精神有问题,大脑病变,人格变态,那些黑色纹路对他的影响比我们小,只有他能分辨幻觉和现实。他找出一条没有壁画的路,我们才能继续往前走。”
的确,在禁区单独行动是大忌,但这个准则只针对学院的普通学生,而不是靳非泽。张嶷絮絮叨叨地把他们刚来时候的经历说了一遍,他们并不在眼下这个洞穴上岸,激流把他们冲到另一个小一些的溶洞。幸好有李妙妙和靳非泽这两个非人的家伙带着,张嶷毫发无损地漂到目的地,就是喝了不少冷水。
李妙妙和靳非泽毕竟是凶祟,身体的强度远胜过张嶷,对寒冷的耐受度很强,回温的需求主要在张嶷身上。一开始没找到衣服,张嶷光着膀子跟着靳非泽和李妙妙爬了很久。因为队里有李妙妙,他留了一条内裤在身上。那一路太艰难了,张嶷实在不堪回首。
靳非泽行动很谨慎,他采取了和姜也一样的办法,每隔十五分钟就在岩壁上留下指路标记。姜也没有工具,但他们带了荧光喷雾,做出的记号被紫外线灯一照就会发光,所以他们做的标记非常明显。
张嶷说,他太冷了,靳非泽又不怎么管他,他速度跟不上妙妙和靳非泽,妙妙一度想拉他,但是靳非泽速度太快,她虽然舍不得丢下粮食,最后还是选择了跟着靳非泽。爬到一半他掉队昏迷,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个美女在喂他喝水。美女自我介绍说是本地的侗族人,进洞采药发现了昏迷的他。他那时候虽然脑子发昏,还是觉得进洞采药怪怪的。但美女给他展示了一箩筐菌菇,说有些菌类只有在黑暗的溶洞里才会生长。他被说服了,跟着美女钻洞。
走到一半,他忽然看见靳非泽留下的荧光标记,死活拉着美女一起去找人。美女拗不过他,跟着他循着标记找靳非泽和李妙妙。靳非泽留的标记十分密集,爬了没多久,他们就和靳非泽李妙妙重逢了。
靳非泽一看见他,就冲了过来把那美女的脖子给拗断了。美女脖子断了,幻觉仍然保持着,直到张嶷掏出八卦镜照,才看见美女的真面目——那是一个没有脸庞的新娘。
新娘子是活尸,身体还保持着不多的水分,有行动的能力。也是那时候张嶷发现,这洞穴里的壁画能让人产生幻觉。中这一次招因祸得福,张嶷有衣服穿了。他把新娘的喜袍剥下来,这么做虽然很缺德,但确实也是为了保命的无奈之举。为了防止尸体携带病毒什么的,穿之前他还用紫外线灯消杀了一下。这不消杀不要紧,紫外线灯一照,他竟发现喜袍上有荧光染料留下的文字。
就是因为这个发现,接下来每次遇到无脸新娘,他们都用紫外线灯扫一下。结果他们发现,很多无脸新娘身上都有文字。不过,那时候的第一要务是找姜也,他们没有闲暇去分析那么多,一路爬到了这个溶洞,刚准备休息一下,就发现了姜也在岩隙里探头。
“幸好阿泽把你认出来了,”张嶷咂舌,“他杀人的动作太快了,每次我还没看见无脸妹呢,他已经把人的脖子给拗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