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祟 第29节
迎着靳非泽玻璃一样破碎的泪光,尽管知道他是装的,可姜也什么话儿也说不出了。
旁边的大爷看不下去了,指着姜也说:“你这个娃儿太狠心了吧!他腿都断了,你就不能照顾他几天?喜欢人家的时候好得不得了,现在有麻烦了,跑得比谁都快。现在的娃儿啊,不靠谱。”
病房里的大爷大妈都投来指责的目光,靳非泽低着头默默垂泪,像个受渣男欺负的小媳妇。姜也在针扎似的目光里败下阵来,妥协了,“我留下来。”
霍昂说:“你要是缺钱缺衣缺粮尽管联系沈老师。行了,我走了。”
他摆摆手,背着包离开病房。再看靳非泽,他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笑意盈盈,方才的眼泪仿佛是个幻觉。
“小也,”他笑着说,“说好了出来就给我买山楂糕,我的山楂糕呢?”
***
靳非泽只伤了一条腿和一只手,可他表现得像全身瘫痪。上厕所他要姜也抱,吃饭他要姜也喂,打游戏他要姜也帮他上分。姜也登录他的账号,看见他游戏界面里那个娇俏的热裤女郎,心中升起无限悔恨。
他当初是昏了头,被那烟花迷了眼。
这辈子他都不网恋了。
他点开“爱吃糖的魔女”的游戏好友界面,出乎意料,里面只有一个灰色的冷漠大脸猫头像。他心里有些惊诧,他以为靳非泽这样的人会养一池塘的鱼,里面全是像姜也一样的冤大头。没想到,靳非泽的游戏好友只有他一个人。
他切回游戏大厅,帮他去打段位赛。打了好几盘,把把都赢,靳非泽的积分蹭蹭往上涨。正打着游戏,白念慈提着一袋水果进了病房。
白念慈把水果放在靳非泽床头,“好点没有?小靳也没大事儿吧?”
姜也摇摇头:“没事。”
“没事就好,我来看看你们。晚上我还要赶火车,一会儿就该走了。”他踌躇了半晌,从挎包里拿出一张光盘,递给姜也。
姜也接过光盘,上面用油性笔写着“婚礼”。姜也认得这字迹,是他妈妈的字迹。
“小也,”白念慈说,“你有空看看这张光碟吧。”
“为什么?”姜也皱眉,直截了当地问,“难道这是你希望我跟随你们一起去太岁村的原因?”
白念慈苦笑,“果然被你看出来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其实我也没有把握,你妈妈的论文我只看过一点点,只那一点,我就隐隐感觉到里面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你妈妈接触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她离那个秘密或许已经相当接近了,但我才刚刚进入门庭。没错,这次去太岁村我藏着私心,你也知道,我自己的研究陷入了瓶颈,这么多年没有半点进展。而你妈妈看到的则是一个全新而神秘的领域,这么多年来无人踏足。我并不仅仅为了寻找你妈妈,我更想领略你妈妈看到过的东西。但现在我觉得,那些东西不是我可以接触的。”
白念慈望着他,目光相当复杂,他看姜也的眼神不像看朋友的小孩,倒像看着什么奇怪的生物。
姜也心里有些不舒服,正要说什么,他却先开了口:“你要找你妈妈,或许这张光盘会有所帮助。”
他提起包,转身离开。姜也低头观察这光盘,光盘很旧了,套子上面有些许划痕。可惜手边没有电脑,没办法立刻观看。他想了想,打开手机,发微信给沈铎。
Argos:【沈老师,能不能快递一台能放光盘的笔记本电脑给我。】
沈铎:【收到。医院附近有个二手笔记本店,我让他们送货上门。】
半小时后,笔记本到了。姜也拉上靳非泽床位旁边的帘子,把电脑放在靳非泽的折叠餐板上。姜也把光盘放入电脑,屏幕上显示出光盘里的东西,大多是照片,还有一个长视频。他打开照片,一张一张浏览,发现这光盘记录的是他妈妈和李亦安的婚礼现场。
照片里他妈妈一身洁白婚纱,光彩照人。李亦安西装革履,笑得十分幸福。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才十岁,他记得他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套白色小西装,成为了他父母的小花童,为他妈妈繁复又冗长的婚纱牵裙子。那是一场户外婚礼,现场整整摆了五十桌宴席。其中有一桌专门留给他妈妈的追求者们,他记得李亦安领着他走到那一桌前面,让他大声喊他爸爸。十岁的姜也不懂男人的好胜心,只觉得这声爸爸他喊不出口。姜也憋了半天一个字儿也没说,搞得李亦安很尴尬,他妈妈还敲了他一个暴栗。
然后他妈妈递给他一个数码相机,以让他记录婚礼为名,把他给打发走了。
姜也打开视频,画面里出现许多穿着西装裤的长腿。十岁的姜也身高太矮,只能拍到大家的腰腿和下巴。姜也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走遍全场寻找一个高一点的位置,让他能站上去拍到大家的脸。现场人声嘈杂,连音乐声都被盖住了。
等等,声音。
姜也把进度条往回拖,他听见背景音里有个熟悉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姜也问。
靳非泽露出玩味的笑,“那个口哨声。”
姜也凝神细听,视频里的他举着相机到处走,有个微不可察的口哨声尾巴一般,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不远不近。终于,十岁的小姜也好像察觉到什么,举着相机回头。汹涌的人群里,一个戴着黑口罩鸭舌帽的男人立在远处,双手插兜。他的打扮像个逃犯,那么奇怪,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口哨声,从他身上传来。
他朝小姜也走过来,小姜也本能地感到危险,下意识退后了几步。
他在姜也面前蹲下,摘下口罩,取下鸭舌帽,露出清俊的脸庞。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有着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一头修剪得干净利落的黑发。这张脸出现在屏幕里,姜也的眸子缩成了针尖,连靳非泽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因为这个男人和姜也长得一模一样。
“你叫姜也?”他朝小姜也伸出左手,是要握手的意思。
小姜也没动,沉默不语地盯着他。姜也从小就孤僻,认识的人他一般都不理,更何况不认识的人。男人没有在意,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是谁?”小姜也问。
“说了也没有意义,你会忘记的。”他轻声道。
“你是谁?”小姜也固执地询问。
“我叫江燃,”他说,“等你十八岁,我会送你一份大礼,记得签收。对了,虽然你妈妈品味不怎么样,但还是恭喜你有爸爸了。时光短暂,好好享受你的快乐童年。”
说完,他揉了揉小姜也蓬软的发顶,站起身,哼着那个调子的口哨,双手插着兜离开。
***
戛洒,殡仪馆。
霍昂取走了依拉勒的骨灰盒,走出殡仪馆。依拉勒死的时候太小,这骨灰烧出来小小一盒,轻飘飘没个分量。霍昂把骨灰盒装进背包,抬头一看,殡仪馆大门外停着辆奔驰。沈铎穿着一身笔挺的驼色大衣,里面是考究的白衬衣,真皮皮带勒出一把紧窄挺秀的好腰身,在大衣底下若隐若现。他倚着车身,笼着手点烟。地上好几个燃尽的烟屁股,看得出来他等了好一会儿了。
“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找我?”霍昂也掏出烟,“借个火。”
沈铎帮他点了烟,说:“你弟的骨灰弄好了?”
“嗯。”霍昂说,“以后我去哪儿,他去哪儿。找我什么事?”
沈铎说:“我听说你没工作,过来带你挣大钱。”
霍昂笑了,“省省吧,别人挣钱费体力费脑子,你们挣钱费命。再说了,你好歹也算是人民教师,吃公粮,怎么好意思提钱这么俗气的东西?”
“人民教师也要吃喝拉撒,”沈铎整了整领带,“这是弗洛伦萨Stefano Ricci的手工领带,面料有七千多种颜色,用意大利的往返织布机做的,这种织布机现在已经停产了。这一条领带要一万来块钱,你进我们学院到我的团队来,一年之后你买这种领带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沈老师,”霍昂很想笑,但他知道知识分子好面子,强忍着笑意说,“你挺能说的,以后要是失业了,可以去卖领带。”
他摆摆手要走,沈铎在后头问:“真的不考虑?”
“对不住,刀尖舔血的活儿干得太多了,我腻味了。我打算休个假,带依拉勒去游山玩水。”
沈铎轻轻呼出口烟雾,道:“你可以走,但一个小时之后你就会被警察带到派出所。”
霍昂停住了脚步,猛地回头,危险地眯起眼睛,问:“什么意思?”
沈铎慢悠悠地说:“你携带枪支弹药,这些东西在美国是合法的,在我国却是违禁品,你会因为非法持有枪支罪被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第36章 江燃是谁
霍昂走过来,拽住他名贵的领带。
“……你威胁我?”
沈铎从容不迫地一根一根掰开他手指,说:“如果你加入我的团队,携带枪支就是合法的,你会拥有公务员编制,有国家批准的携带枪支许可。考虑一下吧,霍先生。”
“好啊,”霍昂恶劣地笑起来,“不过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感兴趣,我从来不戴领带。”
“你要什么?”沈铎问。
霍昂故意要羞辱他,说:“你给我操一次,我就给你卖一次命。一次换一次,就当是我的报酬了。”
沈铎深深吸了口烟。
霍昂问:“怎么……”
“样”字还没有说出口,沈铎忽然出手,两手拽着他的后脖颈子往下摁。霍昂一开始还以为沈铎要亲他,心想现在的大学老师都这么狂野的吗?没想到沈铎一把把他的下巴磕在后视镜上,霍昂痛得眼前一黑。这王八蛋出手狠辣,动作极快,霍昂还没有反应过来,沈铎一脚踹在他心窝,直把他踹倒在地。沈铎丢了烟头,正好落在他手背上。
沈铎踩在他手背上摁灭烟头,说:“我劝你还是考虑一下,我之前的团队都死在太岁村了,现在真的很缺人。”他弯下腰,和蔼可亲地问,“我的诚意你感受到了吗,霍先生?”
“你个王八蛋……”霍昂骂骂咧咧。
“我时间紧,给你半个小时,在地上慢慢考虑吧。”
沈铎打开车门,发动轿车。雷鸣般的引擎声轰然响起,车胎辗着霍昂脑袋旁边的沙地驶离,扬起的尘土扑了霍昂一脸。这王八蛋也不怕把霍昂的脑袋碾成渣,霍昂有理由相信,他绝对是故意的!
一公里外,沈铎把租来的奔驰还给4S店,又把大衣手表和领带脱下来还给店主。开玩笑,灌溉祖国花朵的园丁怎么买得起一万块钱的手工领带?他对着汽车后视镜整整头发,出门搭公交离开。希望霍昂能够上当,毕竟他真的很缺人。
***
戛洒人民医院。
“十八岁生日?”靳非泽单手撑着下巴,“那不是两个月前,我们的恋爱纪念日么?”
谈起这个姜也就心梗。姜也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天我没有收到什么特别的礼物。”
“小也,你好薄情。”靳非泽说,“我送给你的烟花难道不是最特别的礼物吗?”
“那是你蹭别人的烟花。”
“不是哦,”他认真地说,“是我雇烟花公司专门为你放的。”
他打开手机,调出订单亮在姜也面前,证明那场烟花是姜也的专属烟花。
“我才不会把别人用过的东西给你,我给你的都是最好的。”靳非泽捏了捏他的脸庞,“将来我用来放你脑袋标本的玻璃展柜也会是最好的。”
姜也:“……”
他不想搭理这家伙,用力回忆十八岁那天他都干了什么,有没有遇见什么特别的人?想来想去,最特别的事也就是靳非泽扮成女生引诱他网恋了。礼物……礼物……他默念着这个词。那天他收到的礼物,只有他妈妈出差带回来的高达模型而已。礼物他没拆,他妈每回带回来的礼物都一样,他很久没有拆过了。
难道他妈带回来的高达有问题?
现如今身在戛洒,无法返回天麓公馆查看高达模型,只能延后再说。
姜也收了电脑,阖上折叠桌,打开行军床。
“睡觉。”他说。
他个子太高,行军床太短,脚踝以下都露在床外头,很不得劲儿。姜也闭上眼,脑海里总是浮现那个男人的脸庞。他是谁?为什么他们长得如此相似?难道他是姜也未曾谋面的父亲?
关于姜也的爸爸,上小学的时候姜也问过姜若初他爸爸是谁。姜若初的回答十分直白:“你没爸,别再问了。”姜也虽然孤僻,但也懂得察言观色,便再没开过口提他爸爸。而且年龄状态也不对,视频里的人二十七八的样子,而姜若初那时候已经三十八了,姜也也已经十岁。如果那人是姜也的亲爸,难道他十多岁就和比自己大至少十岁的女人生了孩子?
太狂野了,即使这男人是乱来的人,他妈也不是这种人。
他掏出手机,发消息给白念慈。
Argos:【白叔叔,那个人是我的父亲么?】
白念慈:【不是。】
回答得这么肯定,难道白念慈知道他是谁?
Argos:【他是谁?】
白念慈:【原本我也忘了,可看见他,再看见你,我慢慢想起来了。小也,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所认识的可怕。我错了,我不该把光盘给你。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在光盘里看到的东西!】
Argos:【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