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第11节
“坏消息,你儿子的亲爹找到啦。”
不苦大师很了解自己的朋友,他看得出来随着时间不断地推移、相处持续加深,连狗剩对絮果越来越浓厚的喜欢与不舍。
“好消息,他爹好像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并且马上就要问斩了,你还是可以喜当爹的。”
连亭:“……”你是不是以为你很幽默?
第16章 认错爹的第十六天:
不苦自认这次事办得特漂亮,底气十足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啪”的一声就拍在了连亭旁边的矮几上。任由连亭查看,他自顾自地坐上了小榻,在寒冬腊月的红螺炭火中给自己扇风,他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跑来找连亭了,出了一后背的汗。
“你知道你之前为什么找不到吗?明明有探花这么明显的线索。”不苦大师排除万难,也要好为人师,得意洋洋地准备展开说说自己抽丝剥茧的全过程。
连亭挑眉,他和不苦是商量找人的事的:“你不是也赞成探花是个假线索吗?”
“对啊,”不知道为什么,不苦大师说话总有点有气无力的强撑感,“你说你查了近七届的探花,没有一个完全符合条件。”
理论上,科举是三年一届,但也会有恩科的存在。好比换年号、打胜仗的时候都会加开恩科,恩科的探花也是探花。
而众所周知,先帝特别喜欢换年号,在驾崩的前几年,又恰逢赶上了北疆军和蛮族死磕,年年打,年年赢。恩科都不知道开了多少次,春天一回,秋天一回的。朝廷如今的冗官隐患,也是先帝留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
在这些探花中,有人符合一个条件,有人符合俩,但没一个全中的。好比如今的大理寺卿廉深,他姓lian,江左人士,但是丑,胖得脸都快看不清了。连亭第一时间就排除了。
他不相信那样的廉深,能生出这样的絮果。
当然,也是因为连亭觉得以杨党那边霸道的行事作风,如果廉深在娶杨尽忠妻族的女眷前还有过一门妻子或外室……那八卦一定会很精彩,早就广为流传了,不可能到今天都悄无声息。
在近些年的探花都被排除后,连亭就有了其他想法,觉得也许絮果他爹根本就不是探花。
要么絮果娘美化过度,要么絮果爹胡言乱语,很多乡野百姓甚至都搞不清三甲进士的区别,戏文里凡要进京赶考的主角,最后总能高中状元,唾手可得的就好像状元是什么街边的大白菜。
还有那陆陆续续寄回江左的一千两也很蹊跷,在抠门的先帝朝得不吃不喝当多少年的官才能攒下来?如果是贪官,这么明目张胆地寄钱,是真不怕被锦衣卫查啊?
“所以一开始我也赞同你的想法,”不苦大师气若游丝,还在坚持把自己的分析娓娓道来,“但转而我又意识到了一件事,男人六十也有可能让老婆怀孕啊。”
絮果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他爹多少岁吧?也没有说过他爹很年轻。是他们下意识地就把俊美和年轻挂上了等号。可曾经好看过也是好看啊,只是不代表他现在还好看:“看看我查到的这个。神武年的梁探花,今年五十有六,不是江左人,但外放过,就在江左下面的县当官,也曾被一些人赞过‘美姿容’,他问斩的原因是被锦衣卫从家中搜出了一整面银砖墙。”
全是民脂民膏,但愣是躲过了先帝朝的严查,他往江左寄的钱说不定也能瞒天过海。
连亭细细对比着不苦调查来的信息,看到了里面最关键的一点——这位梁大人在被抓起来前,曾秘密让人在城门口留意过孩子,南方口音,秋天入京。
除了梁探花比较老以外,确实方方面面都很贴合。
不苦大师自觉已经把该交代的都说完了,一直紧绷着的精气神也就一泻千里,他本只是想往后歪歪缓口气,不想这一缓就再也起不来了。头重脚轻发虚汗,双眼无神还恶心,最后一手撑着椅面,一手抚胸地干呕了起来。
不是跑累的,就是单纯因为三天没吃饭给饿的。
准确地说,是辟谷。
这已经是不苦大师最近这段时间第三次尝试挑战辟谷了,作为一个虔诚的(他自封的)道教弟子,道教的三大特色——算卦、修真、炼丹——不苦均有涉猎。
算卦的伟业中道崩阻。为什么崩,懂的都懂。老天爷竟然驴他!他在闻小二家的那一晚明明算的是没事,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了一半在光中、一半在阴影里的连狗剩,差点吓出心疾好吗?!
修真的话,他刚刚炼到辟谷。
进度……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第一次尝试辟谷,就是秋天撸串的那火星四溅的一晚,本应该成为他的最后一顿餔食。但可惜的是,他最终只坚持了一天就破功了,第二回两天半。如今是第三回,他已经饿了接近整整三十六个时辰,滴米未进,眼冒金星,还要操心好友的儿子问题,简直感动大启!
不苦大师越歇越要命,差点以为看到了列祖列宗在招手,太爷,太爷!
连亭赶忙上前,准备塞口肉饼给好友续命。不得不说,絮果推荐的那家辅兴坊胡麻饼是真好吃,连亭十分沉迷,今天下朝还买了俩古楼子。
可惜好心当作驴肝肺,厂公的照顾被不苦大师义正词严地拒绝了。
哪怕他已经一副随时要噶的样子,但还是坚决一口不吃,以示对求仙问道的坚定之心。顺便一说,不苦之前突然消失,就是打算背地里找个山清水秀之地彻底辟谷。若在京中的道观实施,被他的公主娘知道,怕是会直接杀上门来给他硬灌。
当然,他的好友连亭也有可能会这么干。
可他是不会屈服的!
绝不!
连亭:“……”怎么就不直接饿死你呢?!
不过饼子确实不好硬塞,就在此时,絮果迈着小短腿,端着一个公鸡碗赶赴“战场”。碗里是用老母鸡熬煮的小米人参粥,还放了黄芪与枸杞,别提多有营养了。絮果身后跟了一串直立行走的狐獴,按照大小个依次列队。一个冬天,它们就成功被絮果从大长条喂成了胖长条,和以前胖若两獴。
不苦大师看见一次感叹一次:“我都不知道这玩意还能长成这样。”哪怕如今心悸腿颤,也没忘记说。
“一切皆有可能。”絮果回的也可顺嘴了。
不苦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闻小二家和连亭父子做邻居,与絮果混得可熟了。
连亭趁着两人瞎贫的时候,一手抄起儿子的碗,一手卡住不苦的后脖颈,就丝滑地把粥给灌了进去。
饥饿就是这样,一口不吃还能硬撑,一旦破戒,势必兵败。等喂到后面,不苦自己就知道捧着碗呼呼往嘴里炫,热汤顺着喉咙而下,暖遍了全身。
好喝是真好喝,但后悔也是真后悔。
絮果好奇地看着表情夸张的不苦大师:“你在干什么呀?”
大师在哀悼他白白坚持的三天,那是他逝去的青春。他喝饱了,也就有了力气重新开始折腾。捶胸顿足,对天扼腕:“鸡汤啊鸡汤,坏我仙途,毁我辟谷!三清在上,原谅则个!”
絮果有听没有懂,转头问阿爹:“什么叫辟谷?”他之前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连亭报以冷笑:“就是好日子过多了,吃饱了撑得非要绝食,浪费粮食!”
这些天怕不苦饿坏了没饭吃,连亭家厨房的灶上随时都热着东西,只絮果手上这碗鸡汤就不知道熬了多久。
“啊,”絮果听罢,认真和大师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这样就没有小红花了。”
小红花制度,是絮果在和连亭进一步更加熟络后,在这个家里建立起来的。看得出来,这应该也是来自孩子他娘的奇思妙想,小红花用红纸裁剪,一般大小,同样图案。絮果那个随身携带的小猫荷包里也不知道到底藏了多少,反正他看见谁表现好,就会给发谁一个,如果对方做了一件不好的事,那就会被要回去一个。
十天还要开一次家庭小会,持有小红花最多的人,会当选本旬的优秀家人。
连亭第一次听说了这个规则后,便拍板决定给儿子赞助亿点点评选经费,小红花最多的优秀家人,可以在经费允许的范围内买一件心仪之物。
絮果作为小红花的发放人,非常公正公平,从不徇私罔顾。好比他今天挑食了,那就忍痛上交一朵小红花;阿爹今天一天都没有生气,那就奖励一朵小红花。
闻不苦大师是如何加入这场家庭大赛的已不可考,但可以知道的是,他几乎每旬都在陪跑。
如今更是已经扣无可扣,面对絮果伸过来索要小红花的手,不苦一时间都有点难以启齿,救命。
最后救了大师一命的还是连督主,他施施然从自己最近才开始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郑重其事地拿出一朵小红花,弯身“支付”给了儿子,换回了闻不苦作为大人的最后一丝尊严:“不苦之前有朵小红花放在阿爹这里了。”
絮果不疑有他,开开心心把花收走,放回了专门存放小红花的“公账”上,等待着下次发放。
“不会和你的小红花搞混吗?”不苦大师也是超较真的。
“我自己的小红花是放在另外一个荷包里的啊。”就是那个绿色的小狗荷包,阿爹拿走了里面的“信物”,说等他长大了就还给他。小荷包留了下来,正好用来放絮果的私物。在还不识数的年纪,他就已经学会了区分私账和公账。
忽然有一只喜鹊从枝头飞下,站在鱼缸边就开始旁若无人地清洗翅膀。这还是絮果第一次见到喜鹊洗澡,先是两个翅膀在水中非常努力地煽动,再是头部疯狂抖转,比不苦大师还夸张。
鱼缸里的锦鲤被吓得没着没落,然后就拍打着漂亮的大尾巴开始反击,一时间水花四溅。
絮果小队长立刻带领狐獴小队第一时间赶赴庭院中心,手里还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长杆,准备帮自家的鱼主持公道!
房间里,不苦大师冲好友抱拳,表达了对慷慨借花的感谢:“等我有了花就还你。”
“不用,”厂公分外冷酷,“借一还二。”
不苦都震惊了:“???五分利?京郊放子钱(高利贷)的都没你心黑。再说我还帮你找到了你儿子他爹呢。”
“哦,那就借一还三。”
“……”你这够判刑了啊我说!
作者有话说:
*明清的时候,高利贷超过三分利就要入刑啦。
第17章 认错爹的第十七天:
不苦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格局。
连亭……重新把目光看向了一早就被排除的廉深。廉探花早年亦有美名,只是他本人好像很不喜欢被称赞外貌,身材后来又严重走样,这才鲜少再有人提及。虽然以杨党势力之盛,廉深没什么余地造作,不过以防万一,连亭还是决定让人再去深挖一下廉深的往事。
不苦大师:“???”我不都已经把答案送到你面前了吗?是神武年的梁探花梁有翼啊。怎么反而去查了别人?
连亭真诚反问:“因为你不靠谱。我该怎么委婉的让你知道,你在我这里已经失去了信誉呢?”
不苦:谢谢,已经一字不落的准确传达过来了呢。
连亭看着茶杯中螺旋的白雾徐徐上升,好一会儿后才施施然的对生闷气的友人道:“放心吧,梁有翼我也会去查,他这名字我觉得挺耳熟的。”齐头并进,方能不留遗憾,“你做得很好,帮了大忙。”
不苦:“!!!”脸上激动的表情一览无余,是个人都能看懂他好像特别吵地在说,我不会听错了吧?你连狗剩竟然学会解释了?以前这种时候,可从来不会多说半句废话,只会觉得我愚不可及无法沟通。而且还夸了我欸。天呐,天呐,今天的太阳不会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连亭:“……”当下就后悔了,并试图用眼神逼退友人过热的大脑,再多说半句就死!
但不苦大师可不管这个,只自顾自地灿烂了起来,与房间里絮果随手丢下的向日葵画遥相呼应:“有了儿子的人就是不一样哈。这就是咱们果儿他娘说的鼓励教育吧?建议全国推广!让所有不会说人话的家长都好好学学!”
不用怀疑,他这里意有所指的就是他娘贤安长公主。
赶在连亭忍无可忍想要亲自“斩杀”这段和不苦的孽缘时,大师和絮果有的一拼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了:“咱们大侄子这画功见长啊。”
这幅絮果日常的娱乐“大作”,引发了不苦大师一个有关童年的思考,是不是所有的小孩都喜欢画画啊?至少他小时候就很喜欢,有次用了他阿爹的徽墨在书房的金砖上作画,差点被他娘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就那么几块徽墨,几两金子而已,至于嘛。不苦唉声叹气,颇为可惜地追悼着自己被扼杀的天赋,如果没有那顿毒打,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画师了呢。
连亭用茶盖撇了撇茶叶:“……有没有一种可能,金砖才是更加昂贵的部分?”
金砖只是一种叫法,不是真正的金子做的砖,是因其十分坚硬,敲击时有金属碰撞的锵然声而得名。金砖工期漫长,是御用之物,最先铺满的就是宫中的无为大殿。贤安长公主能用金砖铺书房已殊为不易,却被不苦用经久不褪色的徽墨这么糟蹋,没打死他,真就只能说是母爱如山了。
“如果我没看错,你儿子现在拿着的和鸟儿战斗的长杆也是好东西吧?”不苦大师幽幽地看了过来,就好像在说你为什么不效仿一下我母亲。
连亭更得意了,几口茶下去,炫耀表示:“可不是嘛,花梨木,老手艺,摇光进贡,先帝的御赐之物。”被我儿子挥舞得多好看啊。话音未落,不能沾水的摇光长枪就被絮果一个没拿稳,直直扎入了鱼缸里。
喜鹊飞了,孩子哭了。
连亭再顾不上其他,放下茶杯,三步并作两步地就赶去了院中安慰:“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不哭不哭,欺负咱家锦鲤的坏鸟都飞走了。还是长杆扎了手?咱们一会儿就换一个,阿爹仓库里还有好些呢。”
“锦鲤、锦鲤……”絮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着缸,却不敢看,因为他哭其实是怕自己刚刚一不小心戳到了鱼,他可喜欢那几尾大鱼了。
连亭哭笑不得,抱起儿子往鱼缸中看:“没事呀,你瞧,咱们家的鱼都好好的呢。”
絮果这才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的一条缝,看到了锦鲤无事,立刻破涕而笑。冬日里,小脸吹得通红,却毫不在意,只开心地看着锦鲤群一点点恢复平静,在枯荷与长杆的间隙摇曳而过,大尾巴金灿灿、红彤彤,如梦似幻。
等父子俩有说有笑地牵着手回屋时,就见不苦还一脸沉思地坐在榻上。
“怎么?”连亭挑眉。
不苦认真回:“你还缺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