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将军掳走之后 第69节
元里脸上笑意融融,他步伐虽快但却从容雅致,很快便来到了两个人的身前,抬眸笑看着许久未见的兄弟俩。
元楼和元单也被他如今的风采惊了一下,便赶紧从马上下来,行礼道:“小民拜见刺史大人。”
元里连忙把他们扶起来,笑骂道:“你们是我的堂叔,何须如此?”
元楼被他气势所摄,说话也不由拘束了起来,“虽是亲眷,但礼不可废。”
元里无奈地笑了笑,看向了一旁的元单,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打趣道:“若不是文翰出声,我都要认不出你了。我记得文翰平日里可是自诩美男子的,怎这次见面却如此狼狈?”
元单脸上一红,“我可是从汝阳千辛万苦走到幽州的,这还是大冬天,走了整整三个多月还没洗过一回澡,即便我长得再好,也挨不住这一路风尘啊。”况且他长得也就普普通通的好看,和元里比起来那才是小巫见大巫。
元里笑了,伸手请道:“那快赶紧进府修整吧,你们好好沐浴休息一番,再睡个小觉,等晚饭时咱们再好好聊一聊。”
见到他这么热情自然的态度,元楼和元单心中一松,先前的不安与忐忑缓缓没了,他们俩对视一眼,相视一笑,跟着元里来到了庄园中。
一整个下午,这些人好好地修整了一番,洗掉一身泥睡了个舒服大觉,等到晚饭时被仆人从床上叫起来时,元楼和元单都有些今夕何年的茫然。
他们醒醒神,跟着仆人来到了厅堂。
厅堂中已经摆好了饭菜。
元单一看到饭桌,便稀奇地“咦”了一声,“里儿,这是什么?”
元里笑着道:“鸳鸯锅。”
“鸳鸯锅?”元单兴趣勃勃地凑过来看了看,绕着鸳鸯锅转了一圈,纳闷,“我怎么瞧不出它哪里像鸳鸯。”
元里好笑,“这锅中间有隔板分成两个部分,成双成对,岂不是像鸳鸯那般美好?”
元楼点点头,赞同,“确实美好,以往从未见过这种东西,瞧这模样,应当是铁所制?当真是新奇,连洛阳都没有这等东西。”
元里应了声对。
铁锅?
元单睁大眼又看了好一会儿,硬是没看出来什么美好,他讪讪一笑,“没看出来。”
元楼略微尴尬,元里却忍俊不禁。令人送上汤底和菜肴,十分有东道主派头地带头坐了下来。
他心里也很是期待,准备好好和元楼他们涮个锅。
也是元楼两人来得巧,这锅昨日才做好,元里本想着等过年的时候和楚贺潮尝尝第一锅火锅的味道的,谁知道楚贺潮没有这口福,第一口就让给他这两个堂叔了。
啧啧啧,元里想起白日时楚贺潮干脆利落拒绝一同吃晚饭的样子,心中有些想笑。
不知道将军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会不会想哭?
第59章
这会没辣椒,鸳鸯锅的两种汤也并非辣汤和原汤。而是一个鸡汤,一个菌汤。
鸡汤和菌汤在元楼俩兄弟下午沐浴休息的时候已经熬上,到现在已经熬了两个时辰。随着火烧,乳白色的浓汤滚开,滋味鲜香,令人口齿生津。
兄弟俩直勾勾地看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菜和肉摆了满桌子,肉也是最新鲜的牛肉,被厨子片成了薄薄圈起的一片,不比后世的肉卷厚上多少。这牛肉是养畜场里的两只公牛相斗,一只直接被另一只捅破了肚子,这才被宰了送到了庄园里。元里把这头牛放在户外冻着,就准备着涮锅或者过年的时候吃呢。
冬日吃火锅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尤其是对没有尝过此等美味的人来说,一口下去味蕾炸开,又暖身体又好吃,简直让人上瘾。
一起涮锅最能增进情谊,饭吃到半途,三人感情明显升温了许多。
元楼元单两人已经放下了拘束,诉说着一路以来的激动,尤其是进入幽州后知道元里暂掌刺史一职后的惊喜骄傲,说得他们脸上通红,到现在还浑身发飘。
元里一直温和地听着,也从他们嘴里问出了很多老家的事情。有父亲封侯后亲人喜极而泣、有开宗庙拜祭宗族、有父亲被称作汝阳君后迎来许多投奔的门客……元里从他们的描述中,都能想象到汝阳县里欣喜热闹的场面。
他听着听着,心中也很是满足。
除此之外,元楼元单两人还带来了许多东西。
元颂令他们带来了六百名忠心耿耿的部曲,还有投靠他的门客中挑选出来的三十个人才,一并来到了幽州。
听到有元颂送来的门客,元里便精神一振,倍感高兴。
当然,这些门客并非都是刘骥辛那样的人才。元里不需要去看,就知道其中的大多数最多会识字处理公务,脑子灵活些懂得一些知识而已。因为元颂的身份摆在那里,所封的侯爵只是小小一个关内侯,会投奔元颂的门客质量绝对不会很高,因为更为厉害的人不会选择元颂。
但即便如此,也让元里如获至宝。
因为元里实在太缺基层文官人员了。
一州刺史所要处理的政务和公文繁多,光是属官就需要数十位,例如治中从事、别驾从事、功曹、兵曹、主簿等等,这些都需要安排上属于元里自己的人。
元颂给他送来的这三十人,一定是人品学识还算尚可的人,否则元颂不会给他送过来。这些人暂且可以帮刘骥辛处理日常的公务,可以稍微缓解一下刘骥辛的压力。
等到元里真正任职幽州刺史后,托整个幽州都是楚家封地的福,他便可以全权把控整个幽州官员的升降、任命和撤职,并且完全不需要和皇帝朝廷打招呼,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幽州或者是陈留王的封地,已经不是天子可以管辖的区域了。
想要彻底地掌控幽州,官员不能少,尤其是基层的官员。
元里还没有正式接过幽州刺史的职位,从正统上来说,他现在并没有辟官和招揽门客的能力。不过等真正成了幽州刺史之后,元里就有征辟的权力了。
所谓“征辟”,就是指皇帝或者州郡高官直接征召名望显赫的人士出来为自己做官。一般来说,征辟对所辟之人的资历并没有限制,为官为民者都可以,而且去留随意。如果说察举制是从下而上的做官方式,那么征辟便是从上而下的另外一种方式。
被征辟的人自然不需要举孝廉出身了,这也是当今人们为何如此在意扬名、并用尽各种手段作秀使得自身具有声望的原因之一。
我名声只要够大,就可以待在家里等着皇帝和高官来征辟我为官。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只要对仕途有些野心的聪明人,都会主动宣扬自己的名声。
请大儒点评自己,或是作秀,或是世家彼此配合扬名,这些都是士人之间极为正常的事。因为大家都知道,人人都孝顺的时候,我不做点手段,我怎么能突出重围?
元里先前就这么想过,如果他进不了国子监走不了举孝廉的道路,那么他便会不断为自己扬名,走被征辟的道路。
但如果有选择,他其实并不想被人征辟。
因为被征辟的人会成为征辟自己之人的属官,比如要是有郡守征辟了元里,那元里就是这个郡守的属官,他会叫这个郡守为主公,和这个郡守有如“君臣”之间的关系。这样臣服在另一个人麾下的感觉,元里并不喜欢,所以一开始他便把这条路当做不得已之后的最后选择。
而拥有“征辟”权力的官员也只有那么一点。天子不必多说,内阁、三公、大将军都具有征辟的权力,地方上的郡守和州刺史也有征辟的权力。
说来说去,还是得等立冠啊。
元里叹了口气,又问了元楼兄弟二人除了这些是否还带来了其他东西。
闻言,元楼连忙点头,从身上抽出一封保存很好的信封交给了元里,“还有大兄(元颂)托我们给你带来的一封信。”
元里接过,擦擦手打开了里面的信纸,就着火光看着上方的字。
这封信很厚实,足足有十来页,絮絮叨叨地写了汝阳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
前三页皆是陈氏口述,令门客所写,信中问了很多元里在幽州的情况,问他是否冷了,是否吃不惯幽州的饭菜,是否水土不服,又说了些家中的近况,尤其是元颂封侯后家中的改变。
元里笑着看完了这三张,之后的信便是元颂亲笔写的了。
信中内容比陈氏写的更为详细,将元颂封侯后干的事一件件告诉了元里,包括招募部曲与门客、建设城墙挖宽护城河等等,元里边看边点了点头。但再往下看时,他嘴角的笑意却缓缓没了,眼中充斥震惊。
元颂在信中告诉他,让他好好对待元楼元单兄弟俩,将他们留在身边做事,这是族长的心愿。
族长会在今年冬日“病逝”,死前会留下遗愿,让元里提前一年立冠。元颂让元里做好在开春后立冠的准备。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元里躲过天子赐字。
元里拿着信的手开始发抖。
元楼元单见到之后,关心问道:“元里,你怎么了?信里写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元里看着他们无知无觉的面孔,哑声道:“你们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吗?”
元楼神色一正,“你且放心,此信由我一路保存至今,除了大兄,绝无第二个人看过信中的内容。”
“……”元里久久没说话,他的面上隐隐约约流露出悲伤,又很快垂眸掩下,“那你们在前来幽州之前,族长太公可有说过什么?”
“也没说什么,”元单插话道,“就让我们好好跟着你学做事,让我们别闯祸,保护好你的安危。除了这些,好像没其他的了。哥,你还记得爷爷说过什么吗?”
元楼想了想,“爷爷让我同里儿你说一句,‘寒冬凛冽,多多保重’。”
酸涩猛地从心头涌起,元里差点当场落泪。
族长这是在跟他告别。
而派来送信的元楼元单这两个孙子,还不知道自己的爷爷即将在这个冬日死去。
他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差点绊倒椅子。元里强撑露出平时的样子,对着元楼兄弟俩笑道:“你们继续吃,我出去做些事。”
兄弟俩没发现不对,都应了一声好。
屋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余晖吝啬地消失在天际,夜幕沉沉,冷风刀子似地刮脸,屋里带出来的热气瞬间散了个干净。快要过年的幽州,可谓是滴水成冰。
元里愣愣地看着天边半晌,鼻息之间的气息变为白雾,他抬步,缓缓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脚步沉重。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不觉中,元里走到了白日做立式风车的地方。
几乎已经成型了的立式风车静静待在原地,地上的木屑已经被仆人打扫干净。
元里有些失神地走到风车旁边,轻轻碰着风车的支柱。
风车做好了?楚贺潮做的吗。
他呼吸略重。
有人为自己的仕途而死,这样的沉重堪比装满石子的包袱压在肩上。可元里理智明白,这是元颂与族长的选择,他们认为这样的选择是最佳的办法。
他身为受益人,应该做的是背着沉重的包袱更坚定地往前走去。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他人为他而做的牺牲。
元里绝不会退缩,他只是因为一个幼时疼爱他的老人为他而主动送死而感到难过。
他趴在风车上,手握成拳。
愧疚和不舍在心头沉甸甸,犹如千钧重负。元里甚至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让呼吸开始艰难。
这种痛苦让元里几乎以为自己哭了,但上手一模才发现他的脸上干干净净,眼中干涩。
他苦笑两声,使劲抹了把脸,就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元里立刻转头一看,就见到楚贺潮边系着裤带边往这边走来。
楚贺潮看到他,眼中也闪过惊讶,脚步定在了原地。
元里道:“将军,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这里?”
声音一出口,便带着沙哑。楚贺潮想走的脚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沉声问:“怎么回事。”
这话说得没有头没有尾的,但元里知道他问的是自己。
元里装成平常的样子,“我没事。”
楚贺潮冷冷地眯着眼睛,“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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