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 第92节
“带他们下去安置,不要给安排什么别的杂活儿,单只负责府内守卫便是”,等那管家领命走出几步后,唐离又跟上了一句道:“食宿什么的莫要亏待了。”
目送那三十人的小队伍入了府邸正门,唐离饶有兴趣的指着旁边一个黑布蒙着的笼子道:“这个里面装的是什么?”。
“遵着昨日黑爷的吩咐,这原是小的准备地赠品,就不知道状元公要还是不要?”,说话间,冯道远已顺手将笼子上地黑布拉过。
唐离好奇看去,只见笼子中坐着好一条长身大汉。
这大汉单只是蹲着,高度已可及唐离肩臂,初春二月的天气,上身只穿着一件小褂儿地他身上肌肉坟起,如老树盘根般筋节交错,此时这大汉只是蹲在笼中,用蒲扇大的手掌替怀中一只毛茸茸的小兽梳理着毛发。
唐离一步步靠近笼子,那大汉见他靠近,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后,复又低下头去继续替那小兽梳理毛发。
唐离感觉诧异的是,这大汉那双眼睛却是如同一旺浅水般,朴实恬淡的紧,直与他如此身及凶恶的面相形成极大的反差。
见唐离对这大汉极感兴趣,冯道远凑前一步解释道:“一月前,这汉在河东道云州强抢酒肆被地方官府捕拿,随后过堂时发现他无亲无故,为赔偿酒肆损失,遂当堂发卖。我本家三哥就将他买了下来。这汉只要你不招他怀中那只小兽,性情倒是极温顺的,只是有一条,就是个不吃素,单要吃肉,而且食量大的惊人,一顿最少就需三斤,这也就罢了,偏生他怀中那只小兽更是个不吃素的主儿,顿顿要极品羊乳喂养。一顿不给,这汉就发狂!这么一来,在河东地方根本就脱不了手,我那堂兄遂将其转到长安我手上,这也有好几日了,小户子人家养不起他,大户子人家又嫌他长的丑陋,总之都是不肯买,今日个儿状元公若是要,小的白送就是!”。
“真是好一条大汉,只是我要他能干什么?”
“状元公有所不知,这汉有个最大的好处,耳朵好的出奇,十丈以内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而且他还跟别人不一样,晚上从不睡觉,至于这身子骨,更不用多说,等闲十来个大汉也休想困得住他。而且只要管饱吃喝,他听话的很,昨晚听了黑爷的意思,小的寻思着他在别家就是养个吃货,但在状元公府上,没准儿就能当得大用”,看冯道远卖力推销的样子,真是恨不得立时将这大汉给推出手去。
静静看了笼子中的大汉许久,唐离蓦然一笑道:“既如此,这人我要了!”。
“好嘞!”,口中脆声答应,黑瘦身子的冯道远打开笼子道:“黑汉,快过来见主人”。
那黑汉性情果真温顺的紧,闻言矮着身子钻出笼子,含糊着向唐离叫了一声:“主人”。
这汉一旦真个站起,直比身量颀长的唐离高了三个头不止,看着甚是吓人,偏生他怀中抱着一只全身雪白的毛茸茸小兽,如此形象真是诡异的很。
回到院中,在帐上交割完毕,那冯道远收了钱交割了这些奴仆的契约之后,也没多话,客套了几句后留下张名刺后便自去了。
唐离送他出府之后,唤过下人将这黑汉单独安置,随其所需供应肉食、羊酪。至于职司安排过上几日再说。
当日继续招待来贺的宾客,唐离顺便着人出去采购猎弓、羽箭及扫刀等物,正式将那三十人的防卫力量装备起来,如此忙忙碌碌之间一天过去了。
第二日起身之后,便是新妇三天回门之期,与盛装打扮、欢天喜地的李腾蛟不同,坐于轩车之上的唐离喃喃自语了一句道:“是该谈谈安禄山之事了!”。
第七集 第一百零八章 初谈
三日回门,今日的相国府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当唐离与李腾蛟所乘轩车到达时,相府门外早有一大堆敷粉簪花的男子及身着五色裙装的女子等候。
李林甫子嗣众多,除那些外放做官的以外,留京的儿子们全部出来迎接,而他们的妻子并李腾蛟的那些嫡亲姐姐,就是府门前这一堆女眷的由来。
回门礼时,注定了是女人们的天下,只见李腾蛟刚一下车,那为数众多的嫂嫂及姐姐们便围了上来拉着她说长道短,在众女眷们咯咯哄笑声不绝的同时,唐离由一众舅子哥及姐夫哥们迎住,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篇。
事实果如史书所载一般,太过于强势的李林甫一人占尽了聪明,以至于他那众多的儿子中,却并无一个特别出众者,终日只知章台走马、狎妓游乐。便在此时,他们积聚一处,说道最多的依然是平康坊三字。
在府门前喧闹了近三柱香的时间,唐离与李腾蛟才被众星拱月般拥入内宅,其时,李林甫夫妇早已盛装在坐,这免不得又是一番行礼。
礼成,随后便是吃回门酒,并无外客。单是李氏宗亲在坐,就将相府硕大的二进正堂及花厅、便厅挤地满满。
似这等回门酒,本就是专为新女婿所设,起哄耍热闹的是新妇的哥哥姐姐们,所以李林甫与宴后说了几句婚姻为人道之大伦如此的话后,便离席而去。
李林甫一走,原本在席间正襟危坐的诸位公子哥们顿时活泛起来。一时间高声喝叫、往来劝酒,真个是热闹不堪。
勉力支应了半个多时辰。将席中诸客都敷衍一遍后,带着微醺酒意的唐离向李腾蛟耳语几句后借机离席,溜出正堂后往寻李林甫。
“老爷正在书房会客,姑爷,这边请!”,随着一个青衣小厮而行,唐离看着路径。分明便是他以前曾来过两次的书房。
“进来吧!”,李林甫淡淡地声音传出,唐离略整了整衣衫,推门迈步而入。
书房内,除李林甫外还有两人,其中一人年在五旬,清癯的脸上眉眼间长相神情倒与唐离这位岳父有五六分相象;而另外一人要更年轻一些,望之不过四十许人。于胡凳中端坐地他面容仪伟,从头上那顶翼善冠到身上微泛光泽的极品单丝箩衫子,再到脚下的羊羔皮毡靴,总之他身上所有显露在外的每一件服饰器物,无一不是精工细作、考究非常。
见唐离进了书房,李林甫原本正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等他见礼,已是先自招手,指着那服饰考究的中年道:“阿离,这位是前御史中丞,朝廷新任的户部侍郎王鉷王大人,你且先见过了。”
对王鉷这个名字,唐离可谓是闻名已久,但当此之时,他也只是面上神色丝毫不露,拱手为礼道:“见过王大人!”。
这王鉷神情本淡。只是在李林甫提到“朝廷新任户部侍郎”八字时。他地眼中才露出一抹稍显即逝的惊喜,随后站起身来。向着唐离拱手还了一礼,口中说了句后:“贤相好佳婿”后,便又自在落座。
见状,李林甫微微一笑道:“王大人素来生性恬淡,见了谁都是这个样子,阿离日后自知”,说了这句解释言语后,他才又指着另外一人道:“这是我本家五弟,现任兵部侍郎李复道李大人,他空自生了七个儿子,却没一个女儿,素来是最宠爱蛟儿的,你且见过了!”。
“这可是李党第一铁杆儿”,听到李复道三字,唐离心下自语了一句,向这个一直含笑看着自己的现任兵部侍郎大人拱手一礼:“见过五叔!”。
“前些时日,我虽然与王大人出京公干,但侄婿大名却也是早有所闻了,老贺亲点的拔解贡生、玉真公主荐引、状元才子、你那部《唐诗评鉴》我虽然不曾见,但听说连李太白这狂人都赞好!尤其是这一表人才的,难得,着实难得,腾蛟嫁给你也当得上所托得人了!”,与王鉷的矜持不同,这李复道自唐离进门时,便一直盯着他看,随后还含笑点头不已,此时见礼,他也不虚饰,站起身来说了这番夸奖话后,最后才大笑着续道:“我这做五叔的没能参加你与蛟儿地成亲典礼,着实愧煞,但侄婿尽可放心,该送的礼随后必定补上,断然少不了你们的!”。
他最后这句话一出,顿时引得书房中一片笑声,唐离笑着正要说话,却见李林甫摆摆手道:“正事要紧,这些虚文话就不要多说了,阿离,你来奉茶。”
李林甫一句话后,李复道笑着拍了拍唐离肩膀后,才又回座,书房中并无一个侍侯的仆役侍女,唐离做半个主人捧着茶瓯奉茶时,听那拈着须发的王鉷缓声说道:“前相公李适之已仰药而死;废太子妃之兄韦坚也在配流临封郡途中被赐死,其外甥李陨已被吓破了胆,前几日谴家人送来书信,满篇都是求肯言语,这人是个脓包货,济不得什么事,放他一马倒也无妨。反倒是韦贼这女婿卢幼临不好处置,此人身为范阳卢氏嫡亲子弟,家族势力实不可小觑,这事下官不敢自专,要不要御史台继续上折请陛下下赐死诏,还请相公定夺。”
“恩!其他人又如何?”,随口提问之间。李林甫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着落在正奉茶水的唐离身上。
“此次御史台专办此案,目前当日事起的始作俑者韦子春及其太子羽翼赞善杜有邻、著作郎王曾、柳积等人已死于狱中,另有户部侍郎杨慎矜并其兄弟少府少监杨慎余、洛阳令杨慎名也已决死狱中,至于韦氏家族其它以朋党罪名牵连其中者,现御史台在押七十六人。至于地方,除北海刺使李扈、缁川刺使裴敦复以事连王曾、柳积被仗毙之外,御史台就此案的巡查重点是在江南西道及淮南道。目前御史台八位监察御史中的五个积聚此地,总之。经此一事后,虽然太子侥幸断尾求生,但他在朝中及地方势力已被清洗一空,咱们再徐徐缓图,不愁储位不易主”,言至此处,王鉷言语间的喜意稍歇。迟疑道:“只是……”。
李林甫为动摇储君之位而兴起的这场大狱后世多有记载,唐离除了意外自己成为此次事件地导火索外,对于这场绵延四五年,直到李林甫身死之后才停息,牵连近四百位官员、使京兆韦氏就此一厥不振的大狱,倒是并不陌生,是以此时听房中人谈论此事,他地脸上依然平静如昔。
注视唐离许久。见他听着王鉷这番话时神色不变,甚至连手中茶瓯注向杯盏中地水柱也没有丝毫变化,李林甫唇角微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意,收回目光的他扭头向王鉷道:“只是什么?”。
王鉷轻抚着颌下纤毫不乱地髯须道:“下官不明白的是,太子一向懦弱而无主见,此次怎么突然就聪明起来。能使出如此一招‘断尾求生’的绝计,使相爷地精心布置未能克尽全功?”。话语至此,他微一沉吟后续道:“当日相爷借制举试卷外泄一事发难,借韦子春而勾连韦坚,其实当时陛下也是不信的,否则处置诏书不会迟迟不下,若非那韦坚凑趣儿,居然这当口儿与到京的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私会犯了陛下大忌,只怕我们此次断难有如此成果。随后事情发展极为顺畅,相爷那道申明韦坚要勾结边帅皇甫惟明奉太子造反的奏章最终促使陛下立下决断。韦坚罢刑部尚书。京兆韦氏也被清洗一空,皇甫惟明亦以‘离间君臣’之罪被免除节度之职并籍没其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论理来说,太子已是再难脱得干系,偏生他不仅全身而退,而且还退的如此干净,真是怪哉!”。
“不错!”,听王鉷言至此处,旁坐的李复道接话说道:“当日韦坚被陛下定罪,其弟韦兰、韦芝上表替兄鸣冤,而在这道表文中,这兄弟二人为达到目的,还曾援引太子作证。但大大出乎朝臣意外的是,素来懦弱优柔地李亨此次居然没有半点迟疑,立即前往兴庆宫陛下驾前痛哭,更一口否认与韦氏家族有任何牵连,更绝的是随即以‘情义不睦’之名请求陛下废除太子妃韦坚之妹,他这番‘不以亲废法’的作态还当真起了作用,居然就此把自己给择的干干净净。象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倒还好理解,但是在太子身上……委实太过于诡异了些。”
轻叩着身前的书几,李林甫平淡的面色中有掩饰不住地遗憾之意,说来他此次用霹雳手段雷霆般发难,目标直指东宫,中间又借韦坚私会边镇将帅一事已将太子紧收网中,孰知素日懦弱无主见的猎物突然换了个人一般,更使出“断尾求生”这等决绝的招数,在最后关头安然逃生,李林甫心中这份不甘倒也可想而知。
但他毕竟是久历宦海,手握天下权柄十余年的人物,片刻的沉默之后,随即恢复了脸上惯有的笑容道:“李亨这懦弱小儿突然行事如此狠绝,必是身边来了高人指点的缘故,此事倒不能不查实清楚。不过此次他虽然暂时逃脱,但羽翼已除,自己也招了陛下忌讳,如今连东宫也不能住,被时时拘管在陛下身边,其太子之位已经不稳,来事还是大有可为,你二人倒也不必灰心丧气。”
说了这番不可轻敌但又不可惧敌的话语后,李林甫又转过身来,“复道。皇甫惟明怎么样了?”。
说到皇甫惟明,李复道哈哈一笑道:“十五日前,陛下手诏经兵部八百里加急传出,昨日兵部回文传到,皇甫惟明已自绝于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