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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 第284节


  见杨国忠发问。那管家将手中捧着的名刺及礼单放在案几上后,躬腰赔笑着道:“回老爷,这些是皇城六部等着回事儿地;这些是地方进京的官员希望能拜会老爷地;这些并厚礼单子都是各路商贾进献的;对了,最后这几份也是皇城六部的官儿,不过他们都是原唐门一系的”。

  “噢,这个拿来我看看!”,一听到这个。杨国忠倒是有了些兴趣,伸手接过那几份名刺随意翻看,“倒是些识时务的,不过都是些小鱼小虾,还值不得我见!”,“啪”的一声将那几份名刺又扔了回去,“以前那些唐门官员都说本相门下是小人,是小人党而不群;自诩他唐门一脉是君子。君子群而不党嘛!如今再你看看这些名刺,再看看名刺上写的什么!‘晚生生性也愚,是有歧路迷羊之过,所幸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而今迷途知返。愿附骥尾于恩相门下……’”,口中喃喃将方才名刺中所见念诵一遍过后,杨国忠半是得意,半是讥嘲道:“听听,这就是‘君子’们说地话儿,世人皆许唐别情巨眼识人,可惜他身死剑南,否则本相真想将这些名刺包上后直接送他府里。对了,状元公府这两天有什么动静儿?”。

  “惨,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动静儿?听说那俩夫人都好几天水米未进了。就这还得强作欢颜的瞒着唐离老娘,那么大个府邸一天到晚听不见人声儿?老爷您想想这是什么光景儿?”。随口说到这里,那管家又面做不屑道:“什么‘巨眼识人’?依老奴看唐离也就是个草包货,要不然岂能年纪轻轻的就做了短命鬼?”。

  “少妻寡母,哎!听着还真是令人心酸!尤其是那个李腾蛟,直把唐离当心肝儿的,这下子可还怎么活?”,连声叹息了几句,杨国忠懒洋洋着声调道:“至于唐离,别的且不说,至少他这离辞就的确是好!”,说完这句后摆摆手,杨国忠复又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哼道:“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唯有相思无尽处。”

  自打唐离身死的消息传开后,杨府就天天门庭若市,眼瞅着三间门房是的确不够用了,这管家本待借机说说扩建门房地事儿,但见杨国忠如此,也就不再扫他的兴头儿,躬腰一礼后放轻脚步出去了。

  嘴里哼唱着这首《木兰花》,杨国忠越唱越觉着这首词实在是意味深长,正在他意兴正浓的时候,却见刚才才出去的管家又一溜儿小碎步的跑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身穿轻便皮甲的御林亲卫。

  轻轻用马鞭磕着腿部地轻便皮甲,小胖球进花厅一见这场景,顿时“呦”的一声道:“杨相,您这日子过的可是真舒坦!”。

  见郑鹏一脸随意,见着自己全没恭敬的意思,本就因唐离而不喜欢他的杨国忠就有些不快,是以口中也只淡淡道:“舒坦甚麽!不过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

  闻言,郑鹏又是嘿嘿一笑道:“好个‘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可是我姐夫最得意的佳句,杨相倒是学的十成十”。

  “唐离已死,看本相以后怎么收拾你”,虽然心下发狠解气,但杨国忠的脸色毕竟又黑了三分,那同来的王耀武见状,怕坏了差事,当即拦住笑嘻嘻又要说话的郑鹏,上前一步笑着道:“杨相,陛下这几天郁地很了,晚上微服出来散心,如今正在别情楼喝闷酒,因是没人陪就命小将二人来府上传召,相爷,咱这就走吧!”。

  “唐别情,别情楼!看来陛下对这个唐离感情还真是深,难得出来一次还想着去别情楼”,心下想到这里,杨国忠心中微微泛酸地同时,又庆幸自己这步棋实在走得对。唐离不死,单论圣眷自己就无论如何也争他不过。譬如这陪酒解闷之类最能拉近君臣关系地差事儿,唐离没死地时候什么时候轮到过自己?想到这里,杨国忠刚才因郑鹏而起的不快就此风吹云散,口里吩咐着更衣。

  见他又要忙活,王耀武生恐李睿等久了发急,乃笑着接话道:“依着小将看。就杨相您现在这身儿就正好,陛下本是随意穿的微服。您这儿穿戴太光鲜也实在不合适”。

  那儿有臣子比皇上穿的还好的道理?若是一个不小心,喝酒的时候让小二将他当成了主子,这可是犯忌讳地尴尬事儿。“贤侄说的有理,那咱们这就走,别让陛下等急了”。

  因是去陪皇上喝酒解闷儿,杨国忠就没坐车,三人乘马直往别情楼。杨国忠离开不久,又一辆疾驰而来地轩车停在了相国府门前。

  “章仇老爷您来了,快请到里面门房看茶,小的这儿备的有……!”,章仇兼琼是相公府常客,门上的小厮自然认识,只是不等这小厮将殷勤话儿说完,就被快步下车的章仇兼琼直接打断。“你家老爷可在府?”。

  “刚才来了两个御林亲卫,我家老爷随他们骑马去别情楼了!”,一听小厮这话,章仇兼琼脸上神色一变,心中的不祥征兆愈发强烈。

  一路直奔别情楼,杨国忠随着王耀武与郑鹏身后。还没进雅阁门就已先笑着开言道:“这已是秋深时节,皇上想吃酒正该去太白楼才好!它那儿有新到的三勒浆……”,一路将话说到这里,走进阁门地他才见到坐在阁门后阴影处的唐离,后面的话顿时憋在了嘴里,尤其是当他看到跪在地上的柳无涯及鲜于仲通时,因恐惧而来的凉气瞬间窜上了脊梁,原本红光满面的脸上也瞬间又青又白的变幻不停。

  “郑鹏,你二人都出去!”,随口吩咐一句后。背着身面寒如水的李睿缓缓转过头来。“杨爱卿,这两人你该不陌生吧?”。

  “王哥。这回要出大事了!”,返身出了雅阁,郑鹏悄悄向王耀武耳语时,话语中满是莫名地兴奋。

  身为长公主之子,王耀武的政治敏感几乎就是天生的,点点头后,他才低声回了一句道:“事涉你姐夫和杨相国,这可不仅仅是大事儿,简直就是要地震了!胖子我可得提醒你,越是这时候,你说话干事越是要小心!”。

  “咱也是老御林了,这我还能不知道?”,这话刚刚出口,郑鹏已是忍不住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道:“到底什么事啊,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被王耀武狠狠一瞪后大力拉开,郑鹏这才不甘心地闭上了嘴,身子也被拉开离阁门远远的。

  虽然人被拉开了,但郑鹏的心却全在雅阁里,一双耳朵也竭尽其能的探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细微模糊声响。

  先是一阵儿杨国忠带着剑南方言的辩解声,郑鹏在外面也能听到这模糊声响,可想而知里面的声音该有多大了。

  一听到这声音,郑鹏就有些急了,嘴里嘟嘟囔囔道:“我这姐夫就是太斯文,杨国忠都这么大声了,怎么还听不见他说话?这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唐离与杨国忠如今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两大权贵,事情牵扯到这两个人时,郑鹏因着和唐离的亲戚关系还能这样说话,王耀武却是丝毫不敢乱插言,许是今天一句插的不好,异日就能埋下无穷祸患,所以听到郑鹏地嘟囔他也只当作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地肃立不动。

  郑鹏口里的嘟囔刚完,就听着里边又是一阵“哗啦”地巨大声响,“莫非杨国忠这厮恼羞成怒动手打我姐夫了?”,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那个温文尔雅的姐夫就不象个会动手的人。脑子里一冒出这个念头,郑鹏脚下就忍不住想往前冲,却被身边的王耀武给紧紧拽住了。

  恰在此时,就听里面传来李睿的厉喝声传来,“来人!”。

  王耀武的手刚松开,郑鹏就跟兔子一样窜了进去,苦笑着摇摇头。王耀武压压手示意其他人不必动后,自己也紧随其后进去了。

  说来这也不过是眨眼间功夫,王耀武二人一进雅阁,就见到让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只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当朝首辅杨国忠杨相爷,居然被那个身带重枷的肮脏人给死死压在了地上,不仅如此。这双手被锁的人正竭力抬起上半身要用重枷去打下面的杨国忠。

  “狗咬狗!给朕把他们拉开!”,李睿说话时既是讥嘲。又是厌恶。

  一听这话,再见李睿脸上的表情,王耀武脑子里蓦然冒出一个念头,“杨相完了!”,就在他应命要往纠缠在地上的两人走去时,却被身前的郑鹏用身子微微扛了一下,也就是这一下儿地耽搁。那肮脏人已连人带枷砸了下去,“啊”的一声惨叫出口,下面地杨国忠鼻子被砸,顿时就汩汩流出鼻血来。

  眼前这肮脏人虽然手上带着枷,但看他这架势分明是已将杨国忠恨之入骨的拼了命,若依着郑鹏的本心,还想再晚些过去,好让杨国忠再跟刚才一样狠狠挨上几枷。无奈这时候王耀武已推开他抢上前去,见状,他也只能上前,二人合力将满脸狰狞的肮脏人给拉开。

  “不该听的绝不听,不该看的绝不看”这是王耀武初补御林亲卫时他母亲唯一嘱咐的话,今晚经见地这一切都让王耀武清晰无比的知道。眼下雅阁里说的事儿绝对是本朝最大的秘辛,有些秘密是能杀人的!象眼前这种秘密绝对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将人分开之后,王耀武见李睿没什么表示,便一把扯起郑鹏往外走,这胖子因见杨国忠挨打,兴奋之下正瞅着机会冲他姐夫挤眉弄眼的。

  出来,关好门,郑鹏依旧是乍起耳朵,王耀武也依然是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不过这回雅阁内传出地声音却不再是争辩。而是越来越大的哭声。夹杂在哭声里的是杨国忠带着剑南腔儿的含糊不清的话语。

  雅阁内,在一切罪行都已确认。在最初的震惊与恼怒过后,渐渐平静下来地李睿看着趴伏于地痛哭不止的杨国忠,眼角也微微有些湿润,毕竟这年余以来随着唐离不断外出出任使职,杨国忠就是他身边最亲密的臣子,许多个白天,两人在勤政务本楼商议国事。许多时候,是眼前这个人费尽心思的想办法为他解闷,使他高兴,自从登基以来,凡是他所说的话,这个首辅相公无不是竭力实行,在当初叛军围攻潼关时,更是他一遍遍安慰自己……作为年仅十五岁的国君,李睿虽有明君之志,但他却毕竟无法象真正的雄主那样无情,能将理智与感情严格的区分开来。毕竟他只有十五岁,看着身前这个往日里对自己言听从,百般讨好的杨国忠成了这般惨状,在震惊与愤怒之后,李睿的心里也有丝丝怜悯与顾惜。

  卖官敛财,收受巨额贿赂,鲜于仲通指认地这一桩桩一件件李睿都可以原谅,甚至连杨国忠纵容下家人大量贩卖私盐牟利,李睿也觉得还可咬牙忍了。但事涉太后身死这样地份属谋反的重罪,李睿清楚地知道自己再没了退路,然则真要亲口将他处决,看着杨国忠的惨状,再听着他如此的哀声哭泣,李睿却觉实在难以出口。

  正在李睿迟疑难断的时刻,旁边唐离的声音淡淡响起道:“本朝以孝道为治国之根本,杨国忠为一己权欲之私,连国母生死也可弃之不顾,于公,这是身为臣子的大不孝!于私,杨国忠与太后份属血脉至亲,种种作为实属不悌,陛下若今日宽恕这不孝不悌之人,虽全了君臣情意。然则陛下却负了对太后的孝道,此乃国本动摇!陛下今日若一时心软,则异日何以入太庙?何以统御四海九州?何以成就太宗之伟业?”。

  有柳无涯与鲜于仲通在,杨国忠根本辩无可辩。他最后的一丝生机就全指望着李睿能顾念旧情,眼见李睿面露不忍已有意动之色,杨国忠心下正自狂喜之时,再一听唐离所说,顿时全身如坠冰窖。作为年来李睿最亲近的臣子,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李睿对杨妃的感情,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个少年皇帝心中地抱负。唐离这话一出口。看着脸上重又现出坚毅神色的李睿,眼前一黑的杨国忠知道自己最后的一丝希望就此绝了。

  “落井下石,唐离,老子死了也不饶你”,绝望之下,原本恭谨跪在地上的杨国忠如濒死的野兽一般,口中嘶吼着向身边不远处的唐离扑去。

  “活着我都不怕。更别说死了!”,口中冷笑说话地同时。唐离已顺势抬腿,一个重重的窝心脚将双眼圆睁地杨国忠又给踢了回去。

  早在杨国忠嘶吼的时候,外边的郑鹏听着里面又起了这么大动静儿,顿时拔脚就往里面跑,王耀武一个没拉住,他已蹿了进去。

  进门时正见着唐离踢出的窝心脚,眼见这脚既重又狠。被踢回去的杨国忠连嘴角都开始渗血,郑鹏忍不住一咋舌,“往日里都看错了,我这姐夫好狠!”,等他见到唐离一脚踢出后,因为用力过猛腿上有些抽筋时,又忍不住一个偷笑。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在李睿面前,郑鹏就是个二皮脸,这样被喝斥他也不以为意,涎着脸道:“臣也是担心陛下的安全,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慢着!”。李睿话刚出口,刚刚转过身子地郑鹏如圆球般滴溜溜转了回来,“有事陛下尽管吩咐”。

  “你速去大理寺王卿正府传朕口诏,让他带人来解送钦犯!”,知道要解送的人里还有杨国忠,郑鹏喜滋滋的答应了一声,刚转过身子,就又听到一声“且慢!”。

  等他回过头来,见这次说话的却是唐离,只是还不等他开口问是何事。就见唐离摆手道:“你先出去。不叫你不要进来!”。

  唐离挥手时的姿势还跟两年前一样,分明依旧当他是个小孩。一看到这姿势郑鹏就有些不愿意,然则刚一迟疑,就见唐离眼睛一瞪,他顿时乖乖的转身去了。这几年下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姐夫外面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其实不好惹的很,若是真得罪了他,他那整治人地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两年下来,郑鹏真是领教的够够的了,所以在平时他虽跟姐夫言笑不拘的,但唐离真要做了正色,他却是乖顺的很。

  见唐离谴走郑鹏,李睿面露不解之色道:“老师,您这是……”。

  “臣僭越了,但此事不能交大理寺”,见李睿不解,边微微活动着刚才因用力过猛有些抽筋的腿脚,唐离边道:“杨国忠身为首辅,鲜于仲通一道节度使,这二人身份太过于敏感,涉及地又是太后,此案一经大理寺,必然哄传天下,届时陛下、朝廷的颜面都要一扫而光了!何况……”,言至此处,唐离又压低了三分音量低声道:“何况先皇驾崩之时,杨国忠也正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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