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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 第220节


  知道老僧来前早有准备,再看他面上安闲如意的神色,唐离心中的急躁也平息了不少。

  又等了一小会儿功夫,就见前方营门霍然洞开,随即就有一年过四旬的中年快步而出,此人一路行到老僧身前后,便合十躬身道:“不知大德法驾到此,信众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说完这些,此人又抬起头道:“军营之中甚是简陋,没有预备下香花火烛,真是失礼的紧了!”。

  听这国字脸地中年如此说话,便知此人当是左卫将军李蕲无疑,再一看团衫服饰腰间那条略显歪斜地玉围,唐离便知此人之所以来的晚必定是刚刚换过铠甲,再嗅着那有些浓烈地熏香气息,想必是虽然时间仓促,但这位李将军还是尽量做了准备,看他这模样,若是时间足够的话难保不会来个香汤沐浴。

  目睹着眼前这一切,唐离心中又放松了几分。同时对身边的老僧又多了几分钦敬之意,人老成精,这老和尚还真是人坐寺中,心观天下,依此时来看他前不久突然说要随唐离一起前来地行为,就再没有了半分突兀之感。

  “阿弥驼佛!”,对李蕲的恭谨。老僧也是合十唱佛为谢。

  与老僧这番见礼完毕后,李蕲才注意到一边由小沙弥扶持着的唐离。不过,他眼神虽是猛然一缩,口中却没说话,只是躬身肃手道:“大德请!”。

  随着老僧迈步前行,适才拜倒于地的那些军士也都相继起身,只是他们却不曾就此离去,反是满脸虔敬的自觉围成一个半圆。在唐离三人身后护卫着老僧向营内行去。

  也不知金州古佛前来的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随着老僧一路前行,大营中间地道路两边越来越多的军士从营房中钻了出来,而且这些人多是空手而出,纵然有带兵刃前来者,一见到老僧时也不自觉地便将手中的军器放下,而如旁人一般双手合十肃容而立,说来道路两边人数虽多。却鲜有杂音发出,唯有低沉的诵佛声嗡嗡鸣响。

  眼前以老僧一人而让左卫三军军械尽弃,唐离除了感叹宗教之力大过想象外,也不免脑海中突然冒出个荒唐之极的念头,设若将这些僧人搬到河东平叛前线,岂不是能顶上数万大军。

  脑海中刚一冒出这个念头。唐离又随即哑然,毕竟这世间和尚虽多,但“金州古佛”却只有一个,真将如此的得道高僧搬到两军厮杀阵前,且不说这老和尚会不会去,单是这个想法本身就已够荒谬了;再则,安禄山军中精锐多以奚,契丹,室韦等异族为多,而这些人也多是不信佛的。

  唐离思绪纷飞之际。几人已到了中军大营外。将要迈步进房时,就见适才一路无声而来的老僧缓缓转过身来。向身后跟随及两边地军士看了一眼后,乃再次合十于胸唱佛一遍后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这八字却气韵悠长,是以看来老僧语气虽轻,但其声却如三月和风拂过大营,虽两边的军士也听的清清楚楚,面对如此神通,一时诵佛之声愈盛,若不看营房中的设置及各人穿着而只听其声,难免使人心疑是到了那家大德丛林。

  进了中军坐定,李蕲让揖坐奉茶对老僧可谓是殷勤备至,却不曾对唐离稍假颜色,在他眼里竟似没有这个人一样。

  “以出世之身入三军大营,老僧此番僭越是为长安信众而来!”,言至此处,老僧看了唐离一眼,再宣一声佛号后居然就此闭了眼目,看脸上神情仿佛就此入了禅定。

  “阿弥驼佛!”,李蕲又向老僧合十念了句佛后,才转过身来看了唐离一眼,当先向中军左侧的营房走去。

  入了这间小房,李蕲转身细心的掩好门后扭过头来向唐离道:“竟然能说动窥业大德前来,唐学士好手段!身负乱臣之名犹敢入我大营,唐学士好胆识!尔此来目的某已是心知肚明,只是任你有苏秦张仪之辩才,也绝难说动我做出那等不忠不义之事,看在窥业大德脸面及昔日同殿为臣的情分上,某以一盏清茶为陪,茶尽而别,至于其它,还请免开尊口!”。

  “李将军错了!”,真一坐到了这里,唐离地心倒是彻底定了下来,端起茶盏小呷了一口后,才微微一笑道:“以窥业大德的大量高行,若非出其本心,又岂是我能劝的动的。大师始在营门处言及‘诸恶莫做,众善奉行’,即而又有言曰‘为长安信众而来’,以将军之明,焉能辨不出其中点化之意?”。

  对唐离所言,李蕲也只是淡淡回应道:“窥业大师虽佛法精深,但终日处身佛寺清凉之境,偶尔受人蒙蔽也是有的!方今陛下龙体染疾,太子以东宫之尊监察国事本是理所当然,如此顺天应人之举正是天下万民之福!亦正合大师悲天悯人之心”。

  “李将军又错了!人可欺,天可欺乎?”,放下茶盏迎上李蕲的目光,唐离毫不掩饰语气中地鄙夷道:“李亨天性凉薄。更兼生性懦弱,刻薄寡恩,这些私德不修也就罢了,此人以大唐太子之身不惜勾结异族以图不轨,如此与国不忠之东宫岂能应人?而为登皇位,不惜以人子之身毒害皇父,如此与子不孝之人岂能顺天!好一个顺天应人!李将军莫非也以为天真瞎了眼不成!”。

  “诽谤东宫。你好大的胆子!”,唐离刚一说完。脸色大变的李蕲立即拍案而起:“需知十大逆中‘大不敬’之罪正是为尔等所设!”。

  “人证物证俱在!何来诽谤?”,唐离丝毫不为李蕲这番作态所动,安坐如仪的他声音也一如刚才般平稳,“倒是将军眼见叛军作乱却坐视不理,莫非忘了我《大唐律令》中有‘谋逆’之罪?这,可是十大逆之首?”。

  “好胆!”。

  “我一书生,能有多大胆?倒是将军身处必死之局居然还能如此安之若素。如此豪胆倒真让某佩服不已!”。

  不理会李蕲脸上的冷笑,唐离顾自续道:“长安兵起,将军拥兵不动,自以为是坐山观虎斗的两全之策,却不知早已进了必死之局。设若我是将军,或者右卫起兵之初立即率军相和,或者领军平叛,无论二者如何抉择。总之绝不会如将军眼前这般按兵不动。”

  “帝京变乱,将军身为左卫将军,本已置身于风口浪尖,纵然想要守成又如何能够?设若李亨真能坐稳皇位,以将军今日之表现岂能不遭其忌恨?倘若李亨谋逆失败,勤王军到之日。便是将军身首异处之时!”,手指轻叩着身边的案几,唐离地声音一句句幽幽传来道:“乱起至今已有数个时辰,以李亨之生性,纵然将军现在起兵投靠,也难消其疑虑,此时此刻,将军已是愈进无路了!”

  “你”,听着唐离这字字句句,李蕲虽然尽自压抑。但脸上的表情依然是连番变化不停。就其本心而言,他实在希望自己能在此次兵变中置身事外。两边都不得罪,待局势大定之时能安保其身,所以才会在如今地长安乱局中保持这样一副不动如山地姿态,其实唐离所言他未尝没有想到,但大凡人处于这种两难状态时,多会心存侥幸,如今这些侥幸能明哲保身地想法给彻底打破,再顺着唐离的话语思及此事地后果,那容李蕲不心乱如麻?

  “我朝德基深厚,李亨虽敢于冒天下之大不违而起兵谋逆,又岂无忠诚良将率勤王之军诛乱平暴?”,唐离并没有给李蕲多少喘息之机,“想来将军还不知道,如今三路九骑信使已分赴河东及山南两地,按他们的脚程,至多四天李光弼将军的大军就该入潼关而回京师了,至于其他两镇军马晚也不过晚上三五日,以长安之大,纵然有九千军力,守城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你派地信使?”,问出这样的问题,唐离已知李蕲是真的心乱了,微笑之间,就见他扶案而起,俯身看向李蕲,言语一收刚才的冷涩,循循言道:“李蕲勾结大食,毒害陛下之事证据确凿,将军若能起义兵平乱党,诚所谓切合大义,顺天应人之举,而此次诛乱平暴也当以将军为第一功臣!以将军如此年纪而立下偌大功勋,异日绘图凌烟阁也不过举手间事!某随不才,也愿具本力保!”。

  平乱第一功臣,绘图凌烟阁,这两样对于武将来说实在有莫大的诱惑力,唐离先抑后扬,这番说辞让李蕲再添三分心乱。

  “陛下病重不能理事,太子以东宫之尊监理国事本是份所当然!”,不等言词迟疑的李蕲将话说完,唐离已接口言道:“安贼乱起之时,陛下已赐凉王殿下全套仪仗,授命其为监军使职,当此皇室倾覆之际,凉王以天子剑号令诸军勤王平叛,将军身为羽林左卫,更宜率先响应,已见忠贞!”。

  听说凉王有天子剑,李蕲的神色又是一动,心下烦躁难安的他再也不能安坐,负手起身绕室沉吟。

  “右卫仓促起兵,将军按兵不动,李亨虽因兵力不足难以压制左卫,但监控将军大营举动之人定然不少,我与窥业大德进营及将军地恭谨相迎的情状怕是瞒不得人”,言至此处,唐离向正绕室而行的李蕲轻轻提醒道:“一为平叛功臣,一为乱臣贼子,容将军决断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李蕲闻言转身,怒视向唐离道:“你!”。

  恰在此时,就听房外脚步声响,随即一个军士推门而入道:“报,营外羽林右卫账下录事参军请见将军!”。

  “带他进来!”,恶狠狠从唐离身上收回目光,李蕲咬牙吩咐了一句后,便径直推门走向中军窥业大师身前,合十拜倒道:“善信心燥难平!还请大德以无上法力为善信指点迷津。”

  窥业睁开眼来,伸手于李蕲摩顶的同时,口中缓缓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阿弥驼佛!”。

  拜倒身子的李蕲脸上神色变幻,嘴角地肌肉也是滚动不停,待窥业摩顶完毕,施礼起身的他再次扭头看了唐离一眼后,蓦然高声道:“来呀!传令三军集结,迎天子剑,随凉王殿下起兵平叛!”。


第十四集 第二百二十七章 乱起(十六)

  全州才子薛龙襄虽然文才不太行,但带兵的确是还有几分本事,而李蕲既然能得他看重,自然也不全是庸才,这点从羽林左卫的集军上就能看的出来。

  除了将伙夫们组织起来勉强拼凑两个旅看守空营外,李蕲竟是将麾下所有的能战之人都召集了起来。随着三通聚将鼓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除在承天门当值的六旅军士外,左卫大营中的三千八百余都已弓刀齐备的在校场上聚结完毕,羽林军的列装本就是最好的,这番几千人汇集一处,刀枪齐整,铠甲鲜亮,看来可真是好一支赫赫然威武之师。

  虽然时间紧迫,但李蕲还是搞了个军前训话,其间他倒没多说什么,更多的是唐离以翰林大学士的文臣身份口伐太子的种种暴行,由叶延士作证太子以苏弥难花毒害陛下时,军士已是群情激奋;及至黑天押上那几个大食人,用齐全的人证,物证坐死太子为谋皇位而勾结大食东道大使的罪名时,这些军士们的怒火更被推上了一个新的高潮。

  站在校阅台上的那几个大食人全是一副麻木的神情,看他们现在说的如此流利,就知象这样的场景他们必是在下边已经演练过多遍了,站在校阅台一侧的唐离听着他们的诉说,看着台下左卫军士的情绪被一点点撩拨的更高,心下多少有些无心插柳之感。

  说起这些大食人,最早还要追溯到王忠嗣进京时候。这几个大食人就是当日长安别情楼中闹事的八人中地其中三个,当日别情楼一事闹大之后,王忠嗣派人与唐离谈判,宁肯付出巨大的利益牺牲也不愿交出这几人,就曾引起了唐离满心的怀疑。

  交易不成,王忠嗣暗行李代桃僵之计,安排了同样的八人穿上这几人的装束。骑乘他们的大食马快速出京,意图迷惑他人。而暗中却将这几人另于京中秘处安置。唐离得蓝钻佳人等人提供的信息看破此计后,就愈发地对这几人产生了兴趣,并秘令两河道的暗线网络密切注意,并将他们地画像一并传了下去。

  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这几人的消息,直到黑天到了河东,才在外蕃朝觐返国的队伍中偶然发现了这些人的蛛丝马迹,其时本在河东道蒲州并准备前往晋阳与唐离会合的黑天见状。当即带人一路追了下去,从河东到关内,再经由陇右,河西两道进入安西境内,这场历时数月之久的千里追踪直到小国龟兹境内时才有了结果,黑天趁临近家乡的大食使团放松警惕地当口儿,在付出了三死两伤的代价后终于抢到了这八人中的三人,并由他们身上获得了一些宝贵的信笺。

  一路仓皇东遁。黑天王使尽了数十年来刀头舔血练就的本事,才有惊无险的带着这三个活口返回大唐,一直到彻底安顿下来后,他才有时间开始探问这几人身上的秘密。

  一问才知,这竟涉及太子。原来,自登上储君之位以来。李亨面对咄咄逼人意欲动摇东宫的李林甫,日子过地极其艰难,十余年来可谓是天天提心吊胆,及至皇甫唯明身死,韦氏家族覆灭,自身被玄宗召到身边看管的太子心中惶恐到了极点,势力被剪除大半的他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恐惧,萌生了寻求外援的想法。

  与势力强盛的大食人勾结联络,当时身为陇西节度使地王忠嗣并不知道,他只是遵循太子来往书简中的要求。借助上京面圣的机会将那几个大食人一并带往长安。丝毫不知道这些人中竟有大食东道节度大使的使者。本来这些安排的都极为巧妙,事情坏就坏在那几个大食护卫身上。护送大食信使的护卫本都是节度大使的帐下亲兵,这些人往日也跋扈惯了的,虽然来前被一再嘱咐,但几千里躲躲藏藏的下来,到了繁华甲天下的黄金之城后,憋闷已久地他们面对着这样一个花花世界,再也忍不住了。随后就上演了大闹别情楼中地一幕,若是换了别家酒肆,凭着王忠嗣的身份地位这也不算个什么,巧不巧地是偏就撞上了唐离。

  此事一出,太子也再隐瞒不住,只能无奈向王忠嗣告知了几人的身份,到这个时候,老王纵然气怒交加,但东宫出身的他为了李亨的储位着想,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与唐离谈判的同时暗施李代桃僵之计并最终咬牙把一切都抗了下来,也把自己给弄进了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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