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穿越架空 > 天宝风流

天宝风流 第19节


  人同此心,整个大厅中愈发的安静起来,这其中三房那声突兀的“嗤”笑,就显的如此刺耳。

  “奶奶所提,出自《泰伯》篇,其经义是:夫子曰:士子应当坚定的相信儒家之‘道’,努力的学习它,并誓死保全它。不要进入危险的邦国,也不居住在祸乱的邦国。当天下太平的时候,就出来做事;不太平,就隐居。如果政治清明,而自己贫贱,这是耻辱;反之,如果政治黑暗,而自己却富贵了,这也是耻辱。”,挺胸凸肚,语声朗朗的郑鹏侃侃而言,只让本家族人看的目瞪口呆。

  “说的好!那‘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又是何意?”,老夫人脸上笑意愈浓的跟上问道。

  “这章是出自《学而篇》中,经义为:‘君子,吃饭的时候不要求饱足,居住不要求舒适,对所承担的职司勤劳敏捷,说话却谨慎。能到有道之士那里去虚心求教并据此匡正自己,这样,就可以算得上是好学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胖球毫不迟疑的流利回应道。

  “好好好,乖孙儿说的好,那你能不能给奶奶辩一辩这句话中‘君子’二字之意?”,老夫人这句话一出,简直就是满厅哗然,就连因为唐离的缘故而对小胖球大有信心的王缙都是微微摇头,觉的郑老夫人这题目出的委实是太难了些。

  背诵经文这是第一步,是基础中的基础,而解释其义理,则是在第一步基础上的“通经”,属于更高一层次的学习。但老夫人此时提出的“辩经”,却与前边两步有着本质的差别,所谓的“辩”,也就是“探幽”与“发凡”,这已经是由“学习”进入了典型的“研究”状态,且不说郑鹏以前的基础如何,单就这个问题本身,实在是早已超越了他的能力范围,别说他这等小孩儿,便是大多数成年士子,若非专研《论语》,也都还是属于学习,而到达不了“研究”的境界。

  这个高难度的问题一出,果然让郑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略等了片刻,正当郑老夫人要出言发话之时,却见摸着脑袋的小胖球儿喏喏开言道:“《论语》本经中‘君子’这个词出现的次数多,意思也都不太一样!例如那《雍也篇》中的‘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中的‘君子’二字,说的就是标准,而其他的有时指‘有位之人’,有时指‘有德之人’,若说是这一句,应该是‘有德之人’的意思。”,勉强说了这些,郑鹏再也说出什么了,沉默片刻后,才转过身子期期艾艾道:“奶奶,对不起,孙儿让你失望了。”

  “有德之人、有德之人”,口中喃喃将这四个字反复念诵良久,王缙才蓦然击掌道:“辩的好,实在辩的好,诚然发前人之所未见”。

  王缙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让旁边的翟琰一惊,扭过头来不以为然道:“王兄,有什么好,值当的你如此?”。

  “翟兄,这可是《论语》,我儒门第一经典哪!自此书成日,关于此句中的‘君子’二字,就是无数历代先贤加以注解,汉时经学大盛,当时大儒董仲舒、郑玄,再到后世王通,直至我大唐贞观间的国子祭酒孔达颖,就是编注《五经正义》的那个!谁不曾注解过?只不过他们大多注的都是‘有位之人’,然则细思来,却总是让人觉的不甚妥帖,没想到今天却从这小小孩童身上听到如此妙解,大缘法,诚然是大缘法!”,说着说着,王缙愈发激动起来,就是连连击掌不绝。

  拍了拍额头,郑使君闭目片刻后再次睁开眼睛看向郑鹏,简直不都不敢相信这个小胖球就是自己的那个儿子,今天这孩子能诵出经文来,他已经要感谢皇天厚土了,而后这个往日的顽劣居然能释解经义,到最后更是开始辩经,虽然辩的粗浅勉强,但毕生浸浮《论语》的郑老爷岂能听不出其间的价值所在?眼前一切的一切,都让郑使君极度震撼下,感觉到不真实起来,呆了许久,一股莫名的惊喜开始在他心底生发,到最后这种喜悦如同山洪爆发般汹涌而来,若非身处大庭广众之下,郑子文真想不顾风仪的跪到地上,大喊一声:“祖宗显灵,劣子终于开窍了!”。

  至于郑夫人,他虽然听不出小胖球话语中的价值,但凭借女人天生的敏感,她准确的把握住了每一个向她飘来的惊诧、羡慕,直到嫉妒的眼神,对一个母亲来说,这就是她所希望得到的最好的夸赞!尽管内心深处一再提醒自己要矜持、要有长房风范。但从未体味过如此美妙感觉的刺史夫人,最终还是忍不住激动,微微涨红了脸,而她“无意间”瞟向三房的那一眼也就显的如此幽长而又耐人寻味。

  “好我的乖孙儿,奶奶不失望,奶奶高兴!你真是我家小神童!子文,他的塾师是谁,赏,一定要重赏!”,满脸欢颜的郑老夫人将小胖球紧紧搂在怀中,心中的欢喜实在难以言表,如同郑氏这样的大族,远房旁支出人才不如嫡亲出人才,嫡亲里边,各房出人才又不如长房出人才,而长房长孙简直就是理想中的状态,作为未来的族长人选,长房长孙表现出众,不仅于无形中消解了未来可能发生的族长权利之争,更能名正言顺的聚集人心将家族发扬光大。心中高兴之下,老夫人连声叫出的这两声“赏”,听来也就显的豪气十足。

  听到郑老夫人吩咐发赏,小胖球艰难的探出头来叫道:“奶奶,不是塾师,董先生天天就会让孙儿诵书,别的什么也没讲。是阿离,孙儿学的这些,都是每天下午阿离给讲解的,那个‘君子’的辩义,也是听阿离说的,奶奶你该赏他才是!”。

  当其时也,满厅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今晚大出风头的小胖子身上,他的这声喊叫可谓人人皆闻,片刻静默后,就听“阿离是谁?阿离……唐离……”的私语声四处响起。

  “阿离呀!阿离,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旁坐的王缙听到小胖子说出这个名字来,倒是并不吃惊。顿了片刻,他才幽幽一声叹道,只是叹息未完,他又蓦然想起一事,猛的扭转身子对若有所思的翟琰道:“两首诗,我找家兄要两首他最得意的山水诗与你,阿离你就不要再跟我抢了!如何?”。

  翟琰这次的反应倒是反常规的平静,良久之后,才见他侧身淡淡一笑道:“纵然令兄是一代诗佛,但凭着阿离如此风仪才学,王兄以为他会愿意到令兄身边做个下人身份的侍墨书童吗?”。

  “会……会吧!”,说话之间,麻衣少年那双从容坚定却丝毫没有半点卑微神色的眸子闪上心头,王朗官的这个“会”字就显得如此底气不足。

  “阿离?是你那个伴读唐离吧!不错,他容貌风仪都不错,举止也合乎礼法。乖孙儿放心,奶奶断不会亏待了你的身边人。子文,这事交给你了!治家如治军,赏功罚过是第一要义,这个唐离一定要重赏才是。”,经小胖球提醒,老夫人又想起了那个衣着虽然简陋,但风仪却很有几分清华的少年,遂扭头对下站着的郑刺史吩咐道。

  见郑老夫人高兴,很有几分心思的小胖球扭动着身子,用撒娇般的语气道:“奶奶,今天是您的寿诞,孙儿有一副礼物送给您。”,一句话说完,就见他快步跑出了大厅,不一会儿的功夫,双手小心的捧着一支卷轴而回。

  “好乖孙儿,有心了”,郑老夫人呵呵笑着示意身边侍侯的两个贴身丫鬟打开卷轴,只是一瞥之间,她的眼神就再不能离开,脸上的笑容也如同遭遇寒冰般蓦然冻住……

  由于老夫人坐在最上首位上,其他人自下看去,都只能看到卷轴的背面,虽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这应是一副人物画,但毕竟看不到真切内容,郑老夫人这突然的变化让她们茫然不知其原因所在。

  见小胖球呈上的是一支卷轴,旁坐着的翟琰早就动了心思,此时见郑老夫人看画后如此表情,本就不甚拘于礼法的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坐中起身凑上前去观看,这一看,几乎是瞬间的功夫,他脸上的好奇全数化为震惊,到最后,竟是忍不住失声而出道:“阎家兄弟、大小尉迟……”

  ……

  说明:叶子的确喜欢儒道各家的一些原典、如《论语》,《庄子》、《道德经》等,但由于这本不是我的专业所在,所以我的喜欢也跟大家一样,只是涉及个皮毛而已,本章所引,不过是出于小说写作需要,还请精通此道的方家看过后一笑而罢!要是真有书友为此跟叶子辩经,那我也只能是瞠目结舌了!另外,关于“有德之人”的解释,我是取自大陆国学大家杨伯峻先生的《论语》研究成果,特在此加以说明!


第二集 第三十四章 贺寿(四)

  顶着朦胧月色,带着丝丝醺然酒意的唐离由书房漫步开去,本来今天无事,只是早上的那番交谈却使他没有了回家的心情。一度穿越、两样人生,经历了沧海桑田巨变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三流大学里的愤怒青年。如果连人生都可以因为一个闪电而另样来过,那世间还有什么事是看不开、看不惯的呢?就如同经历生死周转可以让人大彻大悟一般,此时的麻衣少年对人生、甚至对生命本身都产生了一种荒诞而虚无的感觉。昔日的许多想法,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苍白的笑话,没有半点意义。唯一真实的只有生活本身,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上天重新赐予他的那个家,守护好这些与他情感血肉相连的人,这才是真正的真实。

  也正是缘自于这种想法,年龄本该不大的唐离习惯了四年来平淡的生活,经历了两度人生,也使他更加明白,平淡的与亲人相守,给自己的心一个真正安宁的休憩,这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所在。所以,他能够坦然的在“十一岁”时去阎苏生店里打工,去花零居给关关伴萧,乃至今天到刺使府来当伴读,做自己的能做的事,得自己该得的那份钱,承担起那份责任照顾自己该照顾的那些人,如同后世世界中千千万万普通市民那样的过日子,这就是四年来唐离全部生活的写照。他从来没想过这有什么不对,也没觉的自己所做的事有什么低贱?这种生活使从小就是孤儿,后来到了青年时代又是烦恼不堪的他觉的很安心,也很满足。

  但是,这种信念在今天随着碧儿的一番话被全部打破。“身份、地位”这两个词象两条毒蛇般苦苦的缠绕着他,的确,一个甘于平淡的人本不该在乎这些,但是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穿越者,他能不在乎身份地位,但是他能不在乎这两样东西背后所承载的一切吗?

  不仅是在唐朝,在任何一个王朝时代,一个人的身份和地位几乎就代表着一切,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尊严。在后世,没人会问你出身,只要你真正有能力,总能得到别人的看重。但是,在唐朝,出身就已经决定了所有。世家高门天生就能让人敬重,贫寒子弟纵然再有才学也不可与之相比,甚至更有那些隶身贱籍的,无论如拼命,也只能是别人呼喝的对象,也许只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惹来主人不高兴,就会被乱棍打死,跟打死一只鸡,或者一只狗没有任何分别。

  唐离能平淡的看待并接受简单的生活,他不认为,同时也没有想法要去“解放”别的那些“受苦大众”,但自己本身连最基本做人的尊严都得不到保障,这对骨子里扎根有现代基本人权平等思想的他来说,却是难以接受,再者,一个小小的郑管家都可能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这个事实本身已足以造成足够的震撼。

  如果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母亲和蝈蝈将承受怎样的生活,仅仅是想想,唐离已感觉到不寒而栗。

  坚守四年的生活观一朝崩塌,无所谓伤心,但对于麻衣少年来说,心中也的确是五味杂陈,在这个时刻,院外传来的那连片花鞭暴响声,就显的更具有讽刺意味,如此的时刻,唐离选择了酒。

  捧着一支青花酒瓯在书房中呆呆的坐了大半天,窗外的那片四方天空也逐渐黯淡下来,当弯弯的月芽儿晃晃悠悠挂上了天际的时候,爆竹声终于渐渐的消歇下去,拂衣而起的少年斜斜的走出了小院,无所谓方向,也无所谓到那里,他需要的仅是让清凉如水的夜风吹开脑海中的那片混沌。

  新月的光芒极其晦暗,这朦胧的月光照在少年的麻衣上,拖出一道明灭之间歪歪斜斜的影子,孑孓前行……

  “吱呀”的推门轻响声,唐离只觉鼻中一股淡淡的花香传来,轻轻的摇了摇手中的酒瓯,感受到晃动的份量后,少年莫名的一笑,复又继续前行。

  淡淡的月色蒙上高低参差的花树,眼前的一切都是朦胧,一如唐离此时的心境,说不清道不明,感受到脚下碧草的柔软,脑中醺醺的少年索性俯身脱下了脚上的那双麻履,将之勾于右手后,光着脚向花树更深处漫步而去。

  ……

  夜晚的月儿湖看来是如此平静,偶尔一闪的粼粼水光反射出一片惨白的月光,是那么的清冷!永远都是一身白衣的郑怜卿悄无声息的坐在湖边,目光却凝聚在远处楼宇飞檐上高高挑起的大红寿灯上,那花灯红的如此耀眼,仅仅是远远的这么看去,似乎也能感受到它的温暖……

  呆呆的看着红灯,白衣女子面上那块儿洁白的纱巾渐渐映出了一道水痕,开始还只是小小的一个圆点儿,随后串成串而连成线,直到模糊一片。

  她本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干,但今晚,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鼎沸人声、看到这些花灯……

  “哭出来伤在脸上,强忍着伤在心中,哭吧!”,突然响起的声音使郑怜卿一惊,随即,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使她心底本能反应道:“是他?”,也许是惊慌,也许是被人看到哭泣的羞涩,她的脸微微的红了一红。

  或许是因为酒的缘故,今晚偶遇白衣女子,唐离并没有往日那种一颗心晃晃荡荡停不住的感觉。

  顺势趺坐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身前水纹微荡的月儿湖,麻衣少年淡淡说道:“我很快就要走了,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走!”白衣少女口中的这个字更象是呓语,犹豫与徘徊,她那只正向前迈的脚,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一站一坐,背对而立的两人谁也没有发现,她们朦朦胧胧的影子早已在草地上重合一处,紧紧的,再也分不清哪个是你,哪个是我……

  “在伽愣寺山门俗讲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时的你穿着现在一样的衣衫。”,扬手喝下一口瓯中的春酒,少年淡而清朗的声音续道:“只看你当时为山南、为大唐祷告时的虔诚,我已知你定然是个好姑娘”。

  白衣女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她那投射在草地上的影子,却分明轻而细微的抖了一抖。

  “上次,在内花园中见到你,只为那两只雏燕,我更加肯定了这种看法,对了,那两只幼燕伤势可都好了吗?”。
首节 上一节 19/286下一节 尾节 目录

上一篇:狡猾家丁

下一篇:飘渺艳记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