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 第142节
唐离接过《放良文书》,随意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上面所署的放良人一项上填的是“月关”二字,“关关这姓还真是古怪!”,心底嘀咕了一句,将文书纳入怀中的唐离与这些吏员们略做寒暄之后,便向公事房内的小屋走去。
屋内,杜甫正自捧了一卷书册在读,唐离随意瞥了一眼,发现他看的竟然是自己那本《唐诗评鉴》。
见唐离进来。杜甫放下书卷起身笑道:“恭喜别情少兄再添美眷。改日正礼时愚兄少不得要叨扰尊府几盏美酒了。”
“你想跑也跑不了!”,随意回了一句后。唐离就看着杜甫只笑不说话,直到这杜子美面色微微发红后,他才微笑着轻轻道:“恭喜子美兄,陛下以你出身名门、襄助宫中教坊司有功,特许简拔入流,授正九品主事实缺,不过具体是到那部任职,就还需要到吏部走上一遭才知了。”
虽然刚才从唐离的表情中已知端倪,但此时亲耳听到实信儿,为出仕苦苦追求了十余年而不可得地杜甫感觉脑袋还是微微有些发晕,伸手支着案几站了片刻后,他才开始拱手向唐离道谢。
“你我二人无需如此”,唐离摆摆手阻止了杜甫的感谢之辞,“朝廷六品以下官员统归吏部考功调度,此事由宫城经政事堂再转至吏部,再快也要到明天了,今个儿子美兄且先回府,一来将这好消息也让嫂子乐和乐和,再则也略做准备,明儿个一早上衙之后咱们就去吏部坐等。”
“荐引大恩愚兄已是感之甚深,如今别情少兄新纳娇妾,焉能……”。
“送佛送到西嘛!吏部是天下第一滑头的衙门,咱们不去盯着点儿,没准又生出什么波折来,子美兄勿需多说,此事就这样定了”,这番话说完,唐离也就不多做逗留,笑着拱手一礼后径自转身去了。
自关关到京在唐府住下后,这月来时间都是随着唐离的轩车一起到宫中教坊司,然而在今天,这辆素来笑声不断的轩车中却满是沉默。
往日与关关都是熟不拘礼的,此时车中地沉默还真让人不习惯,见关关一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的唐离随手将怀中的放良文书取去递过。
与当日的蝈蝈一样,关关拿着这份放良文书时,也是手忍不住的抖颤不已,随即就有低低的啜泣声传出。
她这一哭,倒让唐离体会出几分她心底的况味,知她现在心绪难宁,唐离索性也不再说话,二人就这样静默着任轩车一路向唐府驶去。
车停稳在唐府门房处,先下车的唐离依惯例神出手去要扶关关下车。孰知关关却如同避火炭儿一般躲过身子。
不明白其中地原因所在,唐离原本还打算进府途中问问关关的想法,不料关关下车之后就如同那些刚过门地小媳妇一样,缩手敛眉地跟在唐离三步远近,既不靠上前来,也不落后,话更是半句都不肯说。此时的她那里还有半点往日纵横花丛、爽朗大方地样子?
进了府门,唐离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队。往日只要他一回来,那些丫头小厮们都忙着上前见礼,嘴里也是说个不停,然而今天回来后,这些人虽然见礼依旧,但面上表情却灰的紧,而且几乎没有人说话。
“老爷。贱妾先回房了”,莫名其妙遭遇到这一切,关关地这句话让唐离听的愈发别扭,“我不是老爷,你也更不贱,以前怎么称呼,现在还怎么称呼就是”,一句话出口。看着关关垂手敛眉地样子,唐离才感觉出自己这句话说的重了些,遂放缓了声音和煦道:“今日你也累了,就先回房休息吧!至于你我之事,我明日自会到大慈恩寺禀明母亲,请她回来主持操办。”
福身一礼后。似乎头也不敢抬的关关就此悄无声息去了,见她这个样子,大感莫名其妙的唐离顿觉心头一真烦躁,当下扭过头来向身前那个小厮问道:“怎么都是这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那小厮见少爷语气不善,倒也不敢迟疑,躬身低着头道:“回少爷话,内院玉珠犯了事儿,上午大夫人传下话来。合府上下不得私自议论。有违反者鞭二十,所以……”。
听到这个消息。唐离一愣的同时,他身后跟随的贴身护卫头领唐星脸色也是急变,所幸他反应地快,才将那句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玉珠到底犯了什么事?”,在唐离想来,实在不明白玉珠捅出了什么乱子,居然能惹得素来不问府事的腾蛟如此震怒。
“玉珠以符法魇镇小姐”,刚说完这句话,那小厮随即跟断了脖子一样,头垂的更低了,而唐星在听到这句话后,原本急转的脸色瞬间变为煞白。
“符法,蝈蝈!”,闻言,面色为之一变的唐离也不再问,加快了步子向内院行去,而在他身后,原本不该再跟随的唐星没有按往常惯例回自己的院落,而是紧紧跟在唐离身后一起向后院行去,他这反常地举措让另外三个护卫惊诧不已,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后,这三人也跟了上去。
“已经到府,你们跟上来做什么?”,到了后院的月门前时,唐离才省悟过来,扭头对唐星说了一句后续又向内行去,只是走不几步,他又回过身来道:“且先在这儿等着。”
进内院儿,唐离刚绕过照壁,就见院中地上挺直的跪着玉珠、宝珠姐妹,宝珠犹自在嘤嘤哭泣,玉珠却面色惨白的如死人一般,往日风情无限的眼眸也呆愣愣的一动不动。
见唐离进来,正自嘤嘤而哭地宝珠盼到救星,双眼一亮的同时,立即膝行到唐离身边,抱着他的腿哀哀求肯道:“少爷,玉珠一时鬼迷心窍,现在已经知错了,少爷开恩,少爷开恩哪!”。
见往日娇艳温顺的宝珠姐妹成了这等模样,唐离也是心下不忍,只是没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前,他也不便说话,遂将眼睛红肿的宝珠拉起后,便自向房内走去。
他刚在门口出现,就见屋内闷闷而坐的李腾蛟“哇”的哭出声的同时,已是扑进了唐离怀中,而在她身边已长到大狗般大小的小白也垂头丧气的凑到唐离脚边摩挲个不停。
自认识李腾蛟以来,这还是唐离第一次见她哭,一时心疼不已地拍着她头道:“天还没塌下来了,乖,别哭!”,谁知她这一温言劝慰,李腾蛟愈发哭地大声了。
见李腾蛟如此,刚刚站起身来的地郑怜卿轻叹一声后,又紧着脸坐了回去,而旁侧坐着的蝈蝈则是脸色一片平静,看不出喜怒来。
抚慰着李腾蛟收了哭声,唐离才搂着她向室中放置的案几走去,走近之后,却见案几上放着一个黄布裹草制成的小人,小人额头双眼及四肢处都钉着明晃晃的三寸钢针,而在小人儿旁边则放着一张黄纸,纸上除了古怪的符文外,还以朱砂为墨批着蝈蝈的生辰八字。
“这些符咒是在蝈蝈妹妹榻下发现的,经柳儿指认,玉珠已承认是其所为,府中出了这等大事儿,该怎么处置还得夫君拿个主意才是”,郑怜卿解说时的语气与蝈蝈的脸色一般,平静而没有波澜。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唐离心下是既发怒,又觉好笑,他自然知道这些符咒手段其实起不到任何作用,然则不管效果如何,在这个禁咒被人们普遍信奉的时代,玉珠做出这些事的用心却是险恶无比,也正是如此,使他着实为难着该如何处理,在这个奴婢身份极其低微的时代,凭玉珠所作所为,无论是送官还是依家法,都只有个死字儿,沉吟之中,唐离开口问道:“她这样做的原因可交代了?”。
“十余日前,妾身和腾蛟姐姐及蝈蝈妹妹一起到大慈恩寺给母亲大人请安,玉珠姐妹也一同随行,期间母亲大人说了句‘蝈蝈年纪大了,也到该操办婚事的时候了’,不合玉珠听到这句话,就起了心思”,郑怜卿说的虽不通透,但唐离已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所在。
面上微微一红,唐离深知此事自己也实在难脱干系,知道事情由来后,他扶着李腾蛟在屋中榻上坐定,低头问道:“蛟儿,玉珠是你贴身侍女,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
“如今后院事物属怜卿妹妹该管,这贱婢做出如此事来,我还有什么好说,听怜卿妹妹处置就是”,言至此处,李腾蛟又是一声哭出来道:“唐离,玉珠是娘亲亲手挑出的通房丫头,如今做出这样事来,娘亲要是知道该有多伤心哪!”。
见李腾蛟说出这么两句话,郑怜卿脸色微微一变,看了看蝈蝈之后,深吸一口气的她缓缓开言道:“玉珠做出如此以奴咒主之事……”
郑怜卿堪堪说到这里,就听外面一阵喧闹,随即就见神情激动的唐星直奔进屋里,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已是跪倒在地道:“玉珠做出如此大逆之事,罪不可恕,只是她所应受责罚,在下愿以身代。请少爷并夫人小姐开恩允准。”
第九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家事(二)
正在议论玉珠之事,眼前突然跑出唐星愿以身代罪,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唐离等人实在有些不明所以。只是问及他这样做的缘由,唐星却不说话,只是恳求开恩。
“他什么时候与玉珠好成这个样子?”,虽然唐离与玉珠之间并无肌肤之亲,但脑海中浮现出这个问题时,出于男人的本能,瞬时之间,心中还是隐隐有不舒服的感觉。
面对如此情景,一言不发的蝈蝈瞅了瞅地上跪着的唐星,又看了看郑怜卿之后,便又恢复了面色如水的表情。
感受到蝈蝈的目光,郑怜卿脸上微微一红,说来,份属前院的唐星及内院的玉珠统属于她管辖,而在她刚刚接手不久就连串出了这些事儿,无论如何是交代不过的,玉珠以奴咒主自不消说,就是唐星现在的举动,也违反了她接掌内院之初定下的内外不得勾连的家规。对于儒门世家出身、想以礼治家的郑怜卿而言,眼前这两件事都属不可容忍。
开始时她还顾忌着玉珠乃是相府老夫人亲点‘通房丫头’的身份而不愿决断,以免李腾蛟心有芥蒂,但现在又出了唐星之事,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了,尤其是在蝈蝈这一眼之后,毕竟当初自己是从这位小姑子手中接过的权利,而且玉珠行事直接针对的就是她。
说来话长,但这些想法在郑怜卿脑海中也不过一闪念功夫,打定主意之后再不迟疑。郑二夫人缓缓站起身道:“未得传唤,擅入内院,依家法当受杖十;一府之内,内外有别,如有擅自交通内外者,杖二十,如今两错并罚。合处杖责三十,唐星。你可服吗?”。
“在下违反府规,愿受杖责,只求少爷及夫人小姐对玉珠开恩”,惨白脸色的唐星应承之间,又连连叩头不绝。
对唐星地求恳视若未闻,见他已承其错,郑怜卿随即道:“来呀!将唐星押下去受杖”。青儿快步而出,随后不久,适才一起跟来的三个护卫苦着脸走了进来。
“少爷夫人及小姐开恩!”,唐星没有任何反抗的任三个护卫拉出,只是边向外走,他口中还不停的替玉珠求着情。
“行杖前着他们先备好金疮药!”,对走到门口的几人又交代了一句后,郑怜卿才挥手道:“去吧!”。
目送唐星等人离去。收回眼神的郑怜卿一瞥之间扫过蝈蝈及李腾蛟后,注目于房外场院中跪着的玉珠道:“玉珠以奴咒主,犯下如此大罪。原本应交官法办,念在其出身不同,特许以家法处置,以存其体面。来呀!将这罪奴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