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 第111节
“陛下、娘娘且看这起句,‘罗袖动香香不已’,此写舞女轻歌曼舞时拂动罗衣衣袖,而其身上脂粉之香四处飘散,这‘不已’两字极写香飘四溢的情景,用字可谓精准,次句以秋日烟雾中亭亭玉立,随风摇曳的荷花为喻,以写轻舞中的女子之美,随后二句,续用比喻,谓此舞女舞姿优美潇洒,如在风中飘拂地岭山轻云,其腰肢柔软处又如春日池畔低拂的嫩柳枝条,比喻贴切直与当前情景交融,尤其是‘乍’‘初’二字之用,极为清晰的写明了舞者其时由静态到动态起始过程,于炼字上十分准确传神。臣读娘娘此作,恰如观舞者轻舞,如此佳作,实非‘好’字不能形容”,洋洋洒洒一番话说完,唐离将手中卷纸重新放回喜笑颜开的贵妃面前。
杨妃虽自小聪慧,长歌善舞,但吟诗作赋的确非其所长,这首即兴之作不过是以物比人,其实说不得有多好,这点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只是经唐离这一分析,竟将这平常之作夸到了天上,虽然有拍马之嫌,但这一拍实在是拍的高明,句句赞美都是自诗文本身生发,全然能落到实处。得公认的才子、一榜状元如此夸赞,贵妃焉能不喜?是以唐离话刚一说完,她随即笑颜如花道:“唐卿实堪称为本宫知音,来呀!赐座,座位就安置在本宫身边。”
片刻之间,一副新的坐头送至,唐离谢礼过后安然坐下,口中却再不发一言。
玄宗听唐离评完爱妃所作,寻思着总该说说自己那首自创曲牌的《好时光》,孰知等了片刻后,见安坐之后地唐离没有半点要说话地意思,一时忍不住道:“唐卿,那朕这首又如何?”。
“陛下所作,臣无法置评”,微一拱手为礼,唐离正色道。
闻言,玄宗愈发好奇道:“噢!这是为何?”。
“陛下所作乃是小令,这类作品多是配乐而歌,所以辞与曲绝不可分,若陛下选用《清平乐》这种耳熟能详之曲牌也好,偏这《好时光》却是陛下之首创,依此来说,陛下这首虽有辞,却不曾标注工尺谱,原本就是残缺之作,却要臣下如何品评?所以此次陛下与娘娘论辞,自然该是以娘娘获胜”。
唐离话一说完,片刻的沉静之后,就听身边杨妃抑制不住地脆笑出声,愕然一愣的玄宗先看看一脸正色的唐离,随后再看看笑得花枝乱颤的爱妃,随即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一笑直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方才结束,勉强坐正了身子的杨妃笑意不减的喘气声道:“今日如此高兴,本宫之知音实不能不赏,唐卿,究竟赏赐何物,本宫准你自选。”
第八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教坊(一)
玄宗与杨妃高兴要赏,倒正合了唐离心意,端起身前几上御酒献饮笑道:“臣谢过娘娘,如此就请娘娘为教坊司补充用度不足,并赐臣以教坊司全权。”
御前赐赏,唐离这要求着实古怪,杨妃吟吟笑问道:“教坊司用度不足?”,这句话刚一出口,蓦然想到了生性至淡的王摩诘,久在深宫之中,她岂能不知其中的缘故,随即续道:“赐权?卿家身为太乐臣,何出此言?”。
“教坊司人满为患,每年内库中拨出的钱粮仅够保命的人头费用,做不了其它事情,有钱好办事,臣这职司既是由娘娘向陛下举荐,娘娘总不能看着臣因缺钱被困死!”,说话间微笑着看了玄宗一眼,唐离续道:“至于求赐全权,实因臣欲对宫中教坊司做一大变动,此事若无陛下及娘娘撑腰,定然万难成功。”
玄宗对杨妃宠幸之深可谓是举世皆知,安胡儿只所以能得玄宗如此信重,除了他那“军功”之外,更在于此人抓住形势,大大的讨好了杨妃,这一招儿甚至比直接讨好天子更为管用。适才见爱妃高兴,玄宗自在一边儿含笑而听,此时听到唐离要对教坊司做大变动,嗜好音律的他在一边接话问道:“唐卿怎么个变动法?”。
“全盘的具体章程说来委实太过于繁琐,若是臣一一罗列、君前问答,不免辜负了今天春明湖的大好春光”。说话间唐离向杨柳环绕、水气朦胧地湖面瞥了一眼,“其实臣的想法概括而言不过是‘求新’二字罢了,总之要使陛下及娘娘能见到一些新奇东西才好。”
“求新”,口中说着这话,玄宗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上元节的那个夜晚,拂着下颌短须笑道:“唐卿莫非又要再现都阳侯府故事?”。
玄宗这一说,三人都是会心一笑。唐离正要细细解说自己的一些打算,却听身边的杨妃脆声道:“唐卿的才华莫非三郎还信不过。咱们等着就是了!现在没得说这些糟蹋了好春光。”
杨妃此话一出,玄宗固然是点头应是,唐离也是心下大喜,听她这话中意思,分明是已经同意了自己所请,自王皇后去世之后,玄宗再不曾立皇后。宫中如今以杨妃地贵妃职分最高,内宫事物全由她一手管理。宫中教坊司自然也在她权限范围之内,有了这个话头,唐离不仅不担心钱的问题,更可放心做事。
随后唐离又陪着二人游湖,其间少不得要吟上两首诗词,玄宗自不待言,能诗善舞地杨妃也不是花瓶似人物。而唐离则胜在知识广博,三人这番游湖随意言笑,倒真有说不出的自在惬意。
如此直耽误了个多时辰,唐离才陛辞而出,重新回到了宫中教坊司。
虽然是间隔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但等唐离回到宫中教坊司的办事衙门时。手下那干小吏却没一人敢走,都还在安坐等候。
“让诸位久等了!今日找大家来,原本就是想议议宫中教坊司之事,刚才得了旨意,近日内库会为宫中教坊司增拨钱粮,有了陛下及娘娘对咱们教坊司的爱重,咱们更该群策群力弄出点响动来,如此一则是为天家效力,再则下次再向内库伸手时也好张口。”唐离笑着拱手走进厅中,开口的第一句话顿时就使这些精神振奋起来。
在坐的这些小吏。除了那王主事以外。官不过八九品,本来官小俸禄低。又是隶属太晟府这清水衙门,以前倒还好些,虽然不如六部能捞到肥厚油水儿,好歹也能整上几个贴补下家用,只是自打王维兼任太乐臣以来,从内库一分多余地钱都要不到,他们的日子也就越过越紧巴。在属下们看来,但凡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官员才是好官,否则纵然再大的声名也是不济事儿。前时听说新科状元、宰相爱婿将接任太乐臣,这些人心底都是窃喜不已,只是后来从王主事那儿传回的消息又让他们心里一凉,连带着此次来会议时也是意兴怏怏。
孰知这位新任上官第一次召集会议,就带来这样一个好消息,使他们如何不喜?唐离话刚一说完,这些人久坐而沉闷的脸上都焕发出粲然光彩,如此气氛下再听到最后那句,一时满堂笑声如潮。
见会议堂中气氛良好,唐离索性也不再坐,待声音稍歇之后,笑着一挥手道:“时间已近午时,今个儿我在别情楼宴客,诸位连同你们的家人一个都不能少。”
上官新上任请下属吃饭,此事着实少有,而这种宴饮还要带着家人,更是前所未闻。堂中正自兴奋的小吏们闻言一愣后,口中连称不敢,乱糟糟都说:“如何能让大人破费,自然该下官们孝敬!”。
“娶了个相国女儿,结婚时倒也攒下些家业,说起来现在腰兜里倒还有几文,咱们同僚间吃饭,自然是该宰‘大户’,这事儿就不要再争了!”,唐离笑着摆摆手,率先向外走去。
唐朝状元每年一个,常在皇城中厮混地这些小吏们倒也见过不少,但还真没一个象唐离这样说话的,此时众人对他印象大好,遂也不再推辞,都笑嘻嘻的应了,口中感谢不迭,虽然这只是唐离第一次召集手下官吏会议,但气氛却是极好不过了。
而这也正是唐离的目的所在,身为一科状元、宰相女婿,又是天子钦点的太乐臣,他地背景已显的极为强势,对于这些小吏们,临之以威其实大可不必,倒是多加笼络实属必要,毕竟他以前从不曾做过官,尤其是更没有想到过会做乐臣,这其中的门道可谓是一无所之,以后若想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少不得要这些手下们支应帮手。
出了皇城,一干属下们自分散着回家带同家人赴宴,唐离吩咐在此等候的一个随身护卫回府请两位夫人到别情楼后,他自己则乘轩车在另三个护卫的跟随下先自往别情楼而来。
正午时分,正是别情楼生意最为兴旺的时候,唐离进了正堂,刚到柜前就听那青衣人头也不抬道:“对不起客官,本楼客满,下次请……”。
可巧不巧,这一幕正被从一间雅阁内走出的蓝钻佳人看见,看她脸上笑意未褪,分明是刚刚应酬过客人,见到唐离她先是一愣,脸上如花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就听到柜上青衣人如此说话,当下手提裙裾三两步走到柜前,伸手一巴掌拍过去,“老娘日日教你们带眼识人,莫非这话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瞎了你的狗眼……”。
她这一连串儿破口大骂不仅让那伙计傻了眼,唐离听得也是莞尔,没想到看来风姿极佳地蓝钻佳人竟还有如此凶悍地一面。
一口气儿将那青衣人骂得再也抬不起头后,收住口的蓝钻佳人手捋双鬓,轻移莲步温温柔柔地走了过来,未语先笑道:“奴家一介女流支撑这么大个场子着实不易,让状元公笑话了!”。
大堂中人多喧闹,唐离不欲在此多留,是以倒也没说什么调侃话语,只是笑着道:“我中午要宴请属吏,蓝老板帮我安排个宽敞素净些的雅阁。”
长安每一个大型的茶酒肆中都预留有雅阁,别情楼自然也不例外,唐离在三楼的雅阁中坐下没多久,就听门外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随即就见李腾蛟掀帘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的是款步而行的郑怜卿。
唐离笑着起身迎上李腾蛟抱向他臂膀的手,“今天我在这别情楼宴请属下并他们的家眷,没二位宝贝夫人压阵可不行!”,边说着话,他另一只手顺势将郑怜卿牵了过来,“俗话说北羊南鱼,怜卿来自金州,这别情楼中有个江南扬州来的厨子,斩得一手好鱼脍,我已吩咐过了,让他用今天刚快马送到的鲈鱼配上香柔花叶好好显显手艺,待会儿你可要好生尝尝才是!”。
与李腾蛟对唐离的痴缠不同,闺房中柔情似水的郑怜卿在人前总是半点不肯坏了礼仪,此时在随行丫头们面前被唐离握住了手,挣也挣不开,白嫩的面颊随即就红了起来,耳中听着唐离这番体贴入微的话语,心头一甜的她也忘了再挣扎,只轻声点头道:“多谢夫君了!”。
“你我三人夫妻一体,还当得什么谢字儿?怜卿该罚!”,唐离这句笑语刚刚说完,就听旁边正抱着他臂膀摇晃不停的李腾蛟歪着头接话道:“唐离,你既然说我们夫妻三人一体,为什么总不肯让我跟你和怜卿同榻而卧?”。
第八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教坊(二)
一听到这话,郑怜卿的脸语发红的不堪,斜眼瞥了强自忍笑的几个丫头,她已是向李腾蛟嗔怪道:“姐姐!”。
刚才听李腾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唐离也觉尴尬,但见了郑怜卿那羞的抬不起头的模样后,原本的尴尬竟是立时消失无踪,因笑着低声接话道:“这等美事儿我是求之不得,腾蛟你若能说服怜卿,为夫必好好犒赏于你。”
唐离这句话刚刚说完,就觉左手猛的一紧,使劲捏了他一把的郑怜卿愈发羞的不堪。
夫妻三人逗笑,旁边的宝珠等丫头强忍着掩唇而笑,时间就如此点滴过去。
等不未久,教坊司属吏们携家眷陆续到达,唐离自与那些小吏们寒暄让座的当口儿向两边看去,只见郑怜卿接待着那些随来的妇人们,见礼叙谈,动作之间若合法度,多有大家风范;而已为人妇的李腾蛟则童心未泯的与那些孩子们搅扰到一块儿,带起阵阵欢声笑语,雅阁中气氛一时倒也是其乐融融。
随后又等了两柱香功夫,其他的属吏们陆续到达,因来人太多,唐离又唤过蓝钻佳人另开了一间雅阁,以安置这些妇人孩子。
“来来来,诸位共同举盏,一则祝教坊司多出佳作、日盛一日;再则也祝各位同僚官运亨通,早日升发”,菜上得齐备,满面春风的唐离率先起身邀饮。而这两句质朴无文地邀酒辞也搏得属吏们一片喝彩声。
举坐满饮,自有旁边侍侯的小二及丫头们上前斟了酒,唐离刚示意众人举著品尝菜肴,就听雅阁外猛得传来一嘈杂的声音,这其中就有一个高门大嗓的声音中气十足叫道:“教坊司!教坊司算个什么东西,就敢占两间雅阁?你走开,本官自与那王十年说话。今日无论如何他要给我让个雅阁出来!”,而在这高门大嗓之外。也有低低的求肯声不断响起,相必是楼中跑堂的小二正在苦劝。
不等唐离询问这在门外叫嚣的人是谁,就见雅阁帘幕开处,露出个团团脸地中年来,此人腆着发福的肚子,穿着一身从五品地常服,掀帘之后径直哈哈一笑向王主事道:“教坊司天天对外叫着没钱。现在在别情楼却摆出如此气派。王大人不愧是十年的老主事,办事着实圆通的很。怎么样,王兄,你我好歹同年一场,今天让一间雅阁出来给我兵部驾部司该不为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