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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科技军阀 第827节


他把那颗硕大的士兵型的光头从两膝间抬起来,就像从一道绝望的深渊里抬起来一样。他的失败和耻辱已成定局!但就从这一刻起,他也自由了!他不再是一个必须困守在雪岭3团指挥所的步兵团长,而是一个卸却了责任、以后再也不会肩负这种责任的失败的军人!今天他没有输给苏军,仅仅是输给了刘宗胜这个满头高粱花子的农民!他是被这个人在关键时刻出卖了!……他战后可以追究此人的渎职罪,却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了!不管如何,作为3团团长他都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作战任务!

难道你一点什么事情都不做。就躲在雪岭上等待那个耻辱的时刻到来吗?……不!彭焘的心痛苦地叫起来。这次战争是他指挥一个团进行的第一场战争,也是最后一场战争!你失败在634高地上,就应当亲自带人走到634高地上去,将它拿下来!

这样做虽然不能改写你的失败,但至少可以让所有嘲笑你的人明白:彭焘作为一名军人,至少是同亲自带人打上001号高地的朱永德同样英勇无畏的!

对于二号岩洞里的每个人来说,这一刻既是漫长的。又是短暂的他们看到自己的团长又从失败和耻辱中倔强地站了起来!

“参谋长,你留在指挥所,我现在带警卫排去634高地!……我们现在出发!”他用一种狂热的声调冲动地说,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许杨林一动不动地望着彭焘。他突然觉得。正是这一刻,他才从团长身上发现了真正的英雄本色!

“是,团长!我这就去安排!”他激动地应一声,觉得眼泪就要涌出来,慌忙转身跑出洞外。

吉普车在631高地北方谷底一片空旷的溪滩里停住了。这儿就是他的下车点。借助雾蒙蒙的月色,彭焘向南方望见了横亘在夜空里的、高耸人云的一号岭大山梁。离开雪岭三小时后,他胸中的绝望、愤怒和耻辱感依然如故,但要躲开的那个令人难堪的时刻午夜24时却早已过去了。彭焘生命中灌注的焦灼、危机感和紧迫意识随之消失,于是,当他率领这支小队伍向一号岭大山梁攀登时,他的内心里就只剩下了一种既单纯又强烈的意念:到634高地去,拿下这座小高地!


第七百一十二章 意外的胜利


上路不久,彭焘的精神就被扰乱了。

一个班做前卫,一个另一个班做后卫。然使他的注意力由内心转向外界的原因是那些出现在小路两侧的红白小旗帜。开头一段路坡势较缓,月光淡薄地照到一面面小旗帜上,将白旗照成灰白,红旗照成灰褐,不过每面旗帜总算分明。他知道这些小旗帜标志着什么,心中并没升起太多异样的感觉。再往上走就进了茂密的树林子,林中黑乎乎的一片,坡势也陡起来,既看不清路,也看不清路边的小旗帜,他的心便骤然紧张起来!

“二柱,带电筒没有?把电筒拿出来照路!”尽管有人在前面走,他还是站住了,大声叫道。

此刻他仍然毫不怀疑自己是英勇的。刚刚在他心中升起的恐惧是一时的,并且与英勇无关!

跟在他后面的刘二柱从挎包里将一支四节电池的大手电筒掏出来,推上电门,明晃晃地递给他。彭焘用它朝前面照去,重新在草丛和树干间发现了一面面小旗帜,努力镇静下来,迈步向上攀登。

林子越来越密,光线也越来越暗。那条小路弯弯曲曲,在草丛中忽隐忽现。彭焘以为自己不再恐惧了,但那一点已在心底升起的惊慌并没有消失。黑漆漆的林子深处,无论他的手电筒光柱照到哪里,都会突然在草丛中发现一面标志着死亡界限的白色小旗帜!它们在他眼前闪现出来又消失掉,给他的感觉是它们早就在这条路上等着他了。只要他一脚不慎,就会被它们炸得粉身碎骨!

在这样一种精力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行军,不到一小时,彭焘就体验到了每个士兵爬山时都要经历的体力衰竭。除了早上吃了点饭,一天来他也粒米未进,继续往上走就有点支持不住了,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口中气喘吁吁,脑瓜也开始一阵阵眩晕,出现了过去从没有过的虚脱的感觉。这趟夜行军在他心里也终于成了一件极单纯的苦差事。好在树林到底走完了,队伍来到山:腰中一段坡势较缓、树木稀疏、月光和红白小旗帜重新变得清白起来的路上。抬头向上一望,一号岭大山梁仍旧高高在上,彭焘心中竟生出了一种绝望无力和恼羞成怒的念头:到山梁上还早着呢!瞧我今夜到了哪里!走不到634高地,我就会被地雷炸死的!

在这种又羞又恼、神智又不太清楚的情况下,他对自己今夜怎么会走上了这样一条小路也感到迷惘了!我不是一个自信、坚定、军事素养一流、日后广定要成为著名统帅的战场指挥官吗?我不是已经率领一个团在一号岭一线取得了重大胜利吗?我怎么又走上了这样一条绝路呢?身为军人,彭焘仍不认为自己怕死,只要能死在一场伟大的战争中。可今天他却要死在这样一条无名的通向战场的小路上,谁也不需要他这样死去。他这样死去没有丝毫价值,只能被看成是一种不幸!

“二柱。有干粮吗?拿一包给我!”他意识到自己的虚脱了,站住,大声对刘二柱说。

刘二柱从挎包里掏出一包压缩干粮,剥去塑料纸递给他。彭焘大口大口啃起来,头脑也渐渐清醒了一些。

这时他从南方的山里连续听到几个沉闷的响声。他明白这是苏军的夜间值班炮火静默半小时后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射击,却没有很快弄懂随后一个的“嚯嚯”的啸音越来越响亮表示什么。

“卧倒——!”走在前头的警卫排长扯开嗓门大喊。成一路纵队行进的人们纷纷扑倒在地。彭焘想起什么事要发生了,却没能麻利地趴下,是前面路边一只刚刚映人眼帘的灰白色小旗帜妨碍了他——假若他不顾一切地扑下去,就会压到那面旗帜上!再想到卧倒已经晚了!一个人猛地从后面扑到他身上来。他听到炮弹在不远处落下爆炸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过后,巨大的气浪同时将他和身后那个人一起向前掀倒在地!彭焘昏过去,马上又清醒过来!

炮弹炸起的碎石和泥块急雨般地砸在他头上、脸上,四周的地面上;那个人还在他背上压着,脑袋歪歪地垂在他的脖颈右侧。一道将他从昏厥中弄醒的温热的液体还在溅射!彭焘睁开眼睛,立即在右肩头看到了刘二柱的两只瞪得很大的、无神的眼睛。那些热乎乎的、粘稠的液体是从他后脑一个黑洞里喷出来的!

“二柱——!”彭焘撕心裂胆地叫一声,嗓音就哑了。全部身心只感觉到一件事:刘二柱死了!

又有几发炮弹落在附近炸开,卧倒在前面和后面小路上的战士们没能立即赶过来帮助他。大火在他身边噼哩啪啦地燃烧,彭焘浑身颤抖着趴在原地,灵魂经历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一刻!

“死……这就是死吗?……刘二柱死了。方才是他扑过来掩护了我!……”一时间他胡乱地想道,听到又一发炮弹“嚯嚯”叫着落下来,立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咣——!”炮弹落到左侧树林子里炸开了。他重新睁大眼睛,被中断的思绪也活跃起来。

如果刘二柱没有扑上来,挡住弹片,死的就是我了!

最后这个意念是那样真实而可怕,短短一瞬间,就将他心中许多根深蒂固的思想改变了!

过去他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军人天生就是英勇的,不怕死的,现在明白并不是那么回事,在突然来临的死亡面前,他自己也怕得浑身发抖;以前他也说要在战场上为国捐躯,其实并不相信像他这样一个注定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人真地会像普通士兵一样阵亡,今天却明白并非如此。不管是谁。只要你置身战场,都随时会死在苏军的子弹、炮火之下,死在脚下这样的雷区小路之上;以前他总是把事业和成功看得比自己和别人的生命都重要,此刻却突然发觉,同生命的损失比起来,人的别的损失——功名、荣誉、前程——都不算什么了!

“生命,这是一个人拥有的最根本最宝贵的东西,别的一切都是附丽在生命之上的。……失去了生命,你便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失去了整个世界。……”

这些相继涌出来的思想看上去十分明了简单。然而它们又确是他过去没有认真思考过的,不懂的。

也正是因为它们如同常识那样简单明了,此刻才让他的心深深为之震颤。

苏军夜间值班炮火的又一轮轰击结束了。被炮弹打燃的草木仍在小路两侧的山坡上一丛丛一团团地燃烧。卧倒在路面上的战士跑过来,把刘二柱的遗体从他身上移开,平放到小路另一侧去。彭焘被警卫排长扶起,坐在刘二柱身边。淡漠漠的月光下,刘二柱本来很魁伟的身躯仿佛变小了,脑袋很不舒服地、歪歪地枕在一块石头上,地下汪着一摊暗黑的东西。没有全部脱去孩子气的脸上像蒙了一层白纸,两只眼睛仍大睁着。只是不再有生气,不再有感觉!

“二柱!——”彭焘嗓子眼里呜哑响了一下,失声痛哭起来。

恐惧并没有完全消逝,悲伤却汹涌澎湃地充满了心胸。方才最恐怖的一刻他没想到自己会哭,现在却顾不上许多了。他既为自己从死神的魔掌中逃脱而哭,更为代替他牺牲的刘二柱痛哭。他猛然觉得,从此以后,他的生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而是彭焘和刘二柱两个人的生命了!

“团长。我们怎么办?”等他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一些,警卫排长问道。

彭焘没有马上回答。他静静地坐在那儿,目光盯着眼前一小块月光明亮的路面,脑海里涌出了许多新思想。他已经明白是什么东西使自己走上脚下这条布满死亡陷阱的小路了。虚荣心。连同他对于战争、对于生命和死亡的确切意义的茫然无知。是它们共同造成了刘二柱的牺牲,也使他差一点儿死于非命!

但现在原路返回同样是危险的!他们已经在这面大山坡上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向下走反而比向上走距离更长也更危险。他们只能继续向上走到一号岭大山梁上去!

“派两个人送刘二柱弟兄下山!其余的人继续前进!”他站起来,朝上面一号岭山梁线望一眼。简单地对警卫排长说,然后率先迈开了脚步!

他不能不向上走!他的虚荣心和他的无知已使他带的这支小队伍陷入了欲退不能的境地,为了减少其他人牺牲的可能,他也要带他们继续朝上走!

不。还不完全是这样。为了这趟夜行军,刘二柱已经献出了生命。即使为了让他的牺牲真有价值,他也要将这支小队伍带上一号岭,带到634高地去!

警卫排长不是安排了两名战士,而是安排了四个人,负责向山下运送刘二柱的遗体,然后急忙赶到团长前头,发一声喊,队伍又向上运动了!

“战争。……是的,以前我以为我是懂得它的,其实我并不懂。而我却在不懂的状态下走上了战场。……战争并不就是作战计划、命令加上战场纪律。战争更不是战争史,名将传略,胜利者受尊敬的姓名。战争对于走上战场的军人,是一种既现实又具体的环境。你每前进一步,都有可能失去你最宝贵的东西——生命。……战争中最容易剥夺的就是人的生命,但正因为如此,生命在战争中就应当受到加倍的珍惜。”

“我一直不能理解,刘宗胜和5团3营一天来都打得不错,为何却在最后的时刻畏缩不前。……我尤其不能理解,刘宗胜为何宁愿战后上军事法庭,也不愿让自己的战士再去攻击634高地。……现在我有一点儿明白了。……刘宗胜懂得珍惜别人的生命,而这恰恰是我根本不懂得的事情。上次战争中我就明白他是一个勇敢的人,可惜没有看透。他当时的勇敢就是出于对于士兵生命的珍惜。……”

“我今天对5团3营的指挥是否真有失误呢?……是的,只是我不想承认罢了。……当刘宗胜向我呼叫增援时,我本可以开口向师长或军长请求兵力增援,再把援兵派往632高地地区。倘若我那样做了,634高地或许已经拿下来了。……妨碍我这样做的原因还是我那可憎的虚荣心。我怕军师长官会因此怀疑我的指挥能力。我的真正错误是:当我把5团3营投向632高地地区之后,就像把一粒棋子投向棋盘一样,再也不关心它的生死存亡。”

“我从来没想到那是几百个人的生命。我一直不愿让自己蒙受耻辱,其实这就是最大的耻辱。……我不能怪别人,今天是我自己打败了自己。……”彭焘就带着这些新思想,一步步向一号岭大山梁攀去。失败再次被他从心底肯定了。对刘宗胜的怨恨却大大缓解。他不知道自己今夜是否真地能到达634高地,但仅仅是上面那些新思想,就使他的心胸变得深沉、空阔、宽大了。彭焘有了一种感觉:同今天这一夜的经历比起来,自己过去34年的生命,都是没有价值的了。

这个夜晚,如果有人从空中向下俯瞰整个一号岭战场,就会发觉,除了刘宗胜和彭焘分别带领的两支小队伍,还有第三支小队伍正由北向南缓缓行进着。

深夜11点钟左右。留在第一道堑壕里的6个人无言地沉默了一阵子,商玉均才突然说道:“弟兄们。咱们行动吧!”

一直躲在张忠明背后的张忠亮抽嗒了一嗓子,立即停住了。

仿佛他此时也终于明白了这支小队伍的命运,一向怯懦的心变得坚强了。商玉均带着身后的队伍朝高地上方走。他清楚地想道:自己这样做并非因为方才训导官的一番恫吓,恰恰相反,刚刚过去的几分钟里,他发觉是他自己非常渴望再向高地主峰发起一次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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