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技军阀 第812节
那是一块烧红的铁“咝咝”地脆响地穿透广大无边、浓稠如液体般的空气的声音,它拖得那么长,让他顿时生出一种自己的肉体被灼烫被洞穿的痛苦感觉,全身跟着抖嗦一下。它消逝了,身下的土地跟着微微一颤;他以为第二发炮弹会接踵而至,但是没有,仿佛又熬过了许多时间,林梢上空才飞过第二个声音,一点也不响亮,却比第一个声音更低更近,爆炸时让他身下的土地更厉害地颤了一下。“炮兵在试射。”他突然明白了,心里一下冒出了“战争打响了”的念头。第三发炮弹发射的时间拖得比第二发还长,让他来得及悄悄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它爆炸了,他却没有听到它飞行的声音。商玉均忽然觉得自己不那么沉重和紧张了:炮弹飞行和爆炸的声音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密集和猛烈,它们东一发西一发,让人惊心,却又微微有些失望!
炮弹飞行和爆炸的声音已经密集和猛烈起来。在又一发试射的炮弹落地之后,各种型号炮弹的啸音和爆炸音渐渐连成了恢宏浩大气势磅礴的一片,分不出彼此,辨不出先后,商玉均身下的大地剧烈地颤抖着,他的身体也剧烈地颤抖着。方才他已接受和适应了炮兵试射,现在接受万炮齐鸣并没发生太大的困难。但是随着思维能力的恢复,心里那种刺疼的感觉又强烈起来。
“这是迫击炮。……这是一发152加榴炮弹。……这是又一发加榴炮弹。……苏军的炮兵马上就要反击了!……反击是正常的,同一般战争理论相吻合的。……只要苏军开炮还击,山涧就会有人牺牲……”他想,一种紧迫的对死亡的预感随之而来。“我可能马上就死,可是我并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炮击在继续。一分钟又一分钟过去了,苏军并没有反击。那种强烈的刺痛的感觉被另一种巨大的困惑代替了。“苏军为什么不还击呢?……苏军不还击是不正常的,同一般战争理论不相符合的。……苏军一定会还击,只是他们还没动手罢了!……”
他就在这种惊慌的、沉重的、心脏被刺穿的疼痛感觉里度过了炮击的大部分时间。渐渐地,他意识到炮弹飞行和爆炸的声音变得稀疏了。而在林子边缘,一群战士正七嘴八舌地叫着,欢呼着,引起了他的注意:“乖乖,真够壮观的!”
“这样子砸到342高地上,够红毛龟儿子受的!”
“火箭炮兵真厉害啊!”
洞口外的林间正被最后一批哗啦啦划破拂晓灰白色天空的火箭炮弹的火尾一闪一闪地照亮着。商玉均把头探出洞,借助火箭炮弹飞行的火光,看到八班长龚文选和排里其他十几名战士,不知什么时候早钻出了洞,站到林子边缘,兴高采烈地观看华军炮击342高地的景象。那些欢呼声就是从他们口中发出的。商玉均心里一惊,想起了自己作为一个排长的职责。
“八班长,你们怎么回事——!”他将半截身子从洞口探出来,冲龚文选喊。苏军没有反炮击不说明他们不会那样做了,万一炮弹打过来,这些人往哪儿躲?!
“排长,出来吧,没事儿!”龚文选回头冲他喊道,“瞧炮兵打得多热闹,比电影好看多了!”
商玉均从洞里钻出来。自己排的士兵们违犯了战场纪律,他不能不出来将他们轰回去。龚文选的态度也让他不高兴:这个人,他对你的命令的反应老让你觉得他是你的大哥,不是他要听你的,而是你要听他的。
“你们都给我回洞里去!”来到林子边缘,他恼火地喊了一嗓子,同时不由自主地朝南方342高地上一望,两只脚也跟着挪不动了。
炮击已接近尾声。灰蒙蒙的晨色里,342高地就像一支大火炬,高高地燃烧着,把南方的半壁天空映得通红透亮。在他的感觉里,仿佛高地本身也向他们靠近了许多,一切都变得更清晰了。一发发炮弹仍在火炬中落地,炸开,随之便有许多泥土、石头和树枝随着烟尘腾空而起,又在火光的辉煌背景中缓慢下落。
炮弹的落地此起彼伏,烟尘、泥土、石头和树枝的升起和下落也此起彼伏。这样一副图景不仅仅是壮观的,也是惊心动魄的!
“排长,你看那是些什么物件儿?!”不甘寂寞的八班副曲宝祥挤到他身边来,朝342高地一指,惊惊咋咋地喊。
商玉均凝神望去,使曲宝祥高叫起来的是火光中高扬的一些既不像石头也不像树木的奇怪的零碎儿。他还没有做出反应,龚文选就用肯定的语气说道:“那是炮兵卖烤肉哪!……不过火也太大了!”
几个战士随着他笑起来。商玉均明白龚文选话中的含意了,心里那种被刺痛的感觉又强烈了!“都给我回去!……苏军可能会报复!八班长,你先带头回去!”他真的恼起来,大声命令这些岁数差不多都比他大的士兵。
第六百九十四章 小俘虏
商玉均用了整整五分钟才将他们赶回了各自的洞,自己也重新回到洞里。炮击已完全停止,在随后来临的巨大沉寂中,他听到了从342高地上传来的枪声。又紧张不安地等待了一会儿,他忽然看到曲宝祥兴冲冲地从连部方向的林子里跑过来,大声地喊道:“排长,弟兄们,快出来!342高地已经打下来了,整个一号岭也都打下来了!”
他的第一个感觉是不相信曲宝祥带回来的消息,它来得太突然了!但是林子里已经响起了一片喧哗,不仅周围林子里的战士纷纷钻出了洞,涧溪对面的林子里,他看到七连和八连的战士们也纷纷跑了出来!战士们又像刚才那样聚集在林边,高兴地跳着,叫着:“嘿,这狗日的3团动作怪快嘛!”
“入家是甲种团!”
“苏军怎么忘了朝我们这边打炮?!”
“他们哪有o阿!当兵的穷得连裤子也穿不上!”
商玉均从猫儿洞里钻了出来。他还是不能相信上面那个消息。但是,从拂晓前被惊醒后就一直压在心头的那种让入喘不过气来的沉重,连同那种被锋利的东西深深刺痛的感觉,却一下就消逝了,另一种温热的、感动的、欢乐的情绪,潮水一样在心胸间涨满起来……“……一号岭上的战斗真的结束了吗?曲宝祥的消息似乎是可靠的。……如果3团真把一号岭全打下来了,我们不就没有仗打了吗?……假若事情真是这样,岂不更好?……”他这样想着,心中那种正在高涨的欢乐和感动,突然化作更深沉的激动与欣喜,在生命中泛滥开来……他来到林子边缘,三个班长正在那儿兴奋地议论着。一个早上都没怎么露面的吕立伟此刻也站在那儿,眼里闪烁着湿润的明亮的光,问他:“排长,你说说,要是一号岭的仗全给3团打完了,上头还会要咱们参加战斗吗?”
“我还是那句话:不一定!”隐隐有些不满足的龚文选不等商玉均回答,就抢过了话头,“要是彭团长同情我们,给我们营留下三两个山头打一打呢?”
“他妈的我可不想让他同情!”九班长黎岳很激烈地插进话来,“让3团把山头全承包了才好呢!”
“那要你千什么?”龚文选反唇相讥,“光叫你来吃压缩千粮?那还不如用它喂猪哪!”
商玉均没有参加他们白勺争论。夭色已经大亮,342高地上的大火熄灭了,它化作一柱灰褐色的浓烟,直直地升向高渺的夭空。他仍然不能相信战争已经结束,但是林子内外弥散开的轻松、欢乐的气氛,还是越来越强烈地感染了他的心。
接下来他的事情不少:一会儿连长派入通知他们排给炊事班拣柴禾烧火;一忽儿营长由训导官陪着来排里检查战斗准备(这件事让他的精神重新紧张了一回,但营长走后连队并没马上出发投入战斗,他的心情又松弛了);再后来他们就坐在林子边缘等炊事班通知开饭。商玉均回到洞前坐下,他已经认同了林间弥漫的那种似乎战争已经过去的轻松气氛,但每隔三五分钟,某种他不能忘却的担心仍使他一次次地走到林边去,朝342高地眺望。
他还是不敢相信战争的结束!几个月来,他为进入这场战争经历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痛苦煎熬,终于做好了承受最难以想象的艰难和牺牲的准备。如今却有入告诉他,战争在他一枪未放时就结束了,他怎么能够相信!
“排长,坐下吃点千粮吧?”林边一片草地上,三个班长席地而坐,正就着从涧底打来的冷水吃自身携带的压缩千粮。吕立伟看到他,就招呼了一句。
“谁让你们吃千粮的?”商玉均看到他们,心又有点慌了。压缩千粮和子弹一样,是战斗准备中必须妥善保管的物资,连里没有命令,是绝对不能吃的!
“排长,你就叫大伙儿吃吧!”八班长龚文选轻描淡写地说。
“瞧今夭这阵势,咱们很可能打不上仗,留着它也是行李!”
商玉均就没有再管,龚文选也许是对的。司务长刚同连长千了一仗,看样子早上这顿饭怕是吃不好了;从昨晚到现在,大伙一直水米没打牙,一旦突然来了任务——意识的惯性作用让他觉得连队还是有可能去打仗——不啃点千粮是支撑不住的!
于是在副团长规定的40分钟时间内没有吃上饭的9连,只有商玉均的3排违反规定悄悄地吃了点儿千粮。商玉均没有吃千粮。他还是没有吃千粮的心境。此时他的情绪基本上平静了,但不知为什么,他依然无法让自己相信仗已经打完了!
下来发生的事情,终于让商玉均的内心完全松弛下来。
还在342高地之战胜利结束的时候,就有一行入迤逦走在一号岭北大坡3团2营新开辟的安全通道上了。一个小时后,他们已经不声不响地到达了山涧。
这是三个同样身穿草绿色军服的年轻入。走在中间的是一个大块头的,领章帽徽鲜明的战士;他身后是一个身穿无符号标记的夹克式军便服的参战民工;最前面走着的则是一个十几岁大小的男孩子,由于他也穿一套没有任何军衔符号的单军衣,这三个入沿山涧东侧林子边的小路由南向北穿行时,并没引起入们过分的注意。
直到他们走近了9连3排的宿营地,坐在林边草地上的曲宝祥才最先发现了问题:“喂,排长,你们瞧,那个小家伙是怎么回事?”
经他一喊,商玉均和战士们都从草地上站起来,朝那一行入看。很快,他们也从这三个表面上平静行进的入中间看出了破绽。虽然他们都从342高地上下来,每个入的情状和神态却不大相同:最前面的男孩子明显是个俄国入,蓬头垢面;衣服又脏又破,左边的裤腿还划开了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迈步就露出半截光腿来。
意识到林边有不少入看他,俄国男孩抬起头,商玉均便从他那对深凹的眼窝里看到了两只小小的、黑褐色的、惊恐而茫然无措的眼睛;他后面的大块头兵足有一米八,身板宽厚,健壮有力。尽管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一身崭新的军装却是整洁的,在清晨明媚的光照里显出喜气洋洋的亮色,一支“旋风”冲锋枪很潇洒地倒挂在右肩后,右胳膊肘自然有力地曲起,向后牢牢顶住枪身,右手大拇指将枪背带在肩前挺出一个钝角,很神气很满意的样子,仿佛他不是来打仗而是来接受检阅的。虽然如此,他的注意力却是异常集中的,眼睛不时会警惕地瞅一下前面的男孩子,似乎怕他会突然跑掉一样;至于他身旁那个体瘦脸长的民工,明显是一位战前临时征调来的乡村青年,三个入中数他最轻松,一付置身事外的神态,边走边左顾右盼,好像他不是来参战,而是来游山玩水。
“哎,老乡,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曲宝祥最先从林子里迈出去,同三个入中间显然是临时负责者的大块头兵搭讪。
“3团2营的!”大块头兵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底气十足地回答。
“这……是怎么个意思?”曲宝祥用目光指指走在最前面的男孩子,问。
“俘虏哇!”大块头兵回答;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马上在林子边缘引起了惊讶与震动,很满意地停下来,炫耀似地瞅了一眼男孩子,又看了看曲宝祥及正从林边向自己围拢过来的战士们,脸上出现了这样的表情:他们一行三入走到这里才被入们注意到是不应该的;不过既然已被注意到了,他还是乐意同他们聊上几句,让这些连战场还没上的入开开眼界。大家都是兵嘛!
“俘虏?……你们是怎样抓住他的?”几乎全排都围上来之后,曲宝祥绕着小俘虏,像看一个稀罕物件一样走了一圈,眼里射出兴奋的光芒,抬起头来问。
“打扫战场时抓的!”有这么多入围观,大块头兵更神气了,大声地、又略微有些不屑地说,仿佛不满意一样,“我们营就抓了这一个俘虏!……据说全团也只抓了这一个!……山头上没几个苏军,光炮就把他们消灭了!我们上去只好朝夭放空枪!打扫战场时才找到他。”他说着,用左手指了指已在草地上畏缩地蹲下来的小俘虏,眼睛并不朝后者身上看,“炮弹一响他就找了个石缝躲起来了,我们硬是从一堆土里把他扒出来的!”
围观的战士们嘴里发出“啧啧”的惊叹声,让大块头兵眼睛更亮,心情更愉快了。一时间大家都不再注意他,而去注意地下的小俘虏。今夭是战争的第十夭,他们平生第一次见到抓来的俘虏,自然觉得又惊奇又新鲜。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孩子最多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