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如此多骄 第761节
她将目光投向了邢岫烟,邢姐姐论文笔或许稍逊宝姐姐,但她久在民间,经过见过的自然远较宝姐姐为多,若请她代替宝姐姐……
但犹豫再三,林黛玉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主要是不想让邢岫烟以为,自己是将她当做了退而求其次的代替品。
然而自此,她心里就空落落的像是被挖去了一块似的,等送走邢岫烟后更是茶饭不思闷闷不乐,任凭焦顺怎么哄都不见效。
后来焦顺干脆让邢岫烟打着回娘家照顾母亲的名头,搬来桃花巷小住了十余日,这才让林黛玉的心情渐渐转好。
…………
另一边。
薛宝钗在度过了最初的惶恐不安之后,眼见连着数日并未见到林妹妹有什么“反馈”,便渐渐安心下来,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的失落与遗憾。
或许从今往后,自己再也没办法联系上林黛玉了,自然也更不会有机会再继续参与编撰那部《霸王别姬》了。
说来也怪,她先前虽也在这上面倾注了心血,但也并没有将这部看的太重,反倒是确认无法再继续参与之后,莫名其妙就总是想到书中的种种。
以至于在“断更”十来天后,她创作的热情反而达到了最高,甚至睡里梦里都是小豆子与小石头的故事,且梦中的小戏子并不是男儿身,而是一群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彼此两小无猜相濡以沫。
每每从梦中醒来,宝钗都会怅然若失。
就这么一晃眼,眼见已经到了九月底,朝堂上的局势在此期间也发生了相当大的转变。
首先是工程院的考核章程订立好之后,报名参加考评的新儒寥寥无几,甚至不及报考匠官的五分之一。
而在此背后,则是有数以十倍计的新儒,又默默转回了旧儒——升官发财哪个不想?但要让他们为了升官发财,用最激烈的手段直面地方士绅,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受此影响,原本看上去蒸蒸日上的新儒学派,短短半月后就只剩了一地鸡毛,连带着王哲王阁老也是声势大跌。
与之相反,此一役焦顺非但正面挫败了王阁老,重新赢得了皇帝独宠,更趁机将拔高了工科的地位,可说是大获全胜,风头一时无两。
这还不算,等到了九月二十二,皇帝忽然下诏表示要在十月份组建詹事府,以备册封储君之用。
按惯例,正三品的东宫詹事将由翰林出身的六部尚书兼任,具体花落谁家暂时还未有定论,但正四品的少詹事的归属却几乎不存在任何争议。
即便是瞎子聋子也知道,这个少詹事就是为焦顺量身定做的。
短短三年间,从七品所正一路升到了四品詹事,跨越了多少人三十年都未必跨越的距离,虽说幸臣这玩意儿升迁起来本就不讲规矩,但还是引发了各方的惊叹。
内中便有在葬礼时刚刚强硬了一回的贾琏。
荣府东跨院。
“怎么会这样?!”
贾琏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一忽儿咬牙切齿,一忽儿面露惧色。
他原以为皇帝都转而支持新儒学派了,王阁老绝无失败的道理,而那狗奴才必然成为明日黄花。
谁承想会是这样的结果?!
如今倒好,那奴才眼见就要成为潜邸从龙之臣了,如今仗着宫里有贤德妃在还好,若是等到新皇登基,那狗奴才岂不更要无法无天?
他两个男盗女娼沆瀣一气倒罢了,若是记了仇,又或是嫌弃自己碍眼,暗中施些手段,自己只怕冤都没处喊去!
想到玉树临风英明神武的自己,很可能会与某三寸丁谷树皮一个下场,贾琏心中就不寒而栗。
但要让他就这么卑躬屈膝的服软,他又实在是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
明明作女干犯科的是那对狗男女,却怎么反而要自己向他们低头服软?!
不可能,绝不可能!
贾琏正下意识想要拂袖,忽就见秦显进来禀报,说是王夫人想请二爷明儿出面,亲自护送二姑娘去庙里清修。
“知道了。”
贾琏不耐烦的回了句,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他本就和迎春不亲近,如今知道迎春曾做过什么,就更不可能对她有好感了。
不过这事儿倒提醒了他,或许可以通过妹妹们找个台阶下——这三丫头不是年底之前,就要嫁给那焦顺了吗?自己做为大舅哥出面接洽,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就是一时想不出,等到时候见了那狗奴才,该怎么不失体面的服软。
不对!
自己这不叫服软,只是识时务者为俊……
也不对!
应该是说是卧薪尝胆以待天时。
这狗奴才爬的越高,将来指定摔的也就越惨,自己只需蛰伏起来等着看他的下场就好。
如此自我安慰之后,贾琏顿觉天宽地广,对于战略性低头服软也没那么抗拒了。
于是趁热打铁去了大观园,准备打着询问明天行程的名义,先打探一下探春与焦顺定亲的相关事宜。
途中路过竹篱花障编的月洞门时,正瞧见贾宝玉掐着朵大波斯菊,在那里念念有词:“去、不去,去、不去,去……”
贾琏停下脚步,扬声问:“宝玉,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
贾宝玉下意识把那波斯菊藏到了身后,但旋即忽又想起了什么,脱口问道:“琏二哥,你是去过苏州的,还亲自主持了林姑父的葬礼,可知道那附近有什么地方是能藏人的?”
贾琏顿时明白他方才是在做什么了,当下不耐烦的道:“你趁早死了心,别说你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即便没这事儿,家里也绝不可能让你去苏州找林妹妹的!再说了林妹妹虽好,怕也越不过宝钗去,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你早干什么去了?要是一早请老太太出面做主,林丫头又怎么会不告而别?”
说完,径自拂袖而去。
贾宝玉在原地愣怔了良久,颓然一扬手,将被扯下半边花瓣的波斯菊抛到了水里。
琏二哥说得对,若是自己一早就竭尽所能,林妹妹又怎会不告而别?
就这般,怔怔看着那波斯菊顺着水流缓缓飘下,贾宝玉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忙追上去费力的将那残花又捞了起来,珍而重之的捧着来到了桃花林中。
他左顾右盼,循着往日的记忆找到一处小小的土包前,不管不顾直接用手刨了起来,不多时,就从土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包袱。
回想着当初林黛玉葬花时的情景,再想到如今桃花依旧在,尹人却芳踪难觅,一时不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恰巧彩霞与彩鸾从此经过,听到哭声十分好奇,便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等发现是宝玉跪在地上哭喊黛玉,彩鸾下意识就想上前扶起他,却被彩霞给拦了下来,悄声道:“你没事儿招惹这小祖宗作甚?他哭他的,咱们走咱们的,只当没见过就是——不然沾上了准没好事儿!”
彩鸾却存了三分怜惜,指着宝玉道:“你瞧二爷哭的多伤心,我若是林姑娘,见他如此衷情于我,只怕早就回心转意了。”
“那是因为你不是林姑娘!”
彩霞嗤之以鼻,又冷笑道:“再说了,眼下是为了林姑娘,以后还不定是为那个姑娘呢——你信不信,如果现在不告而别的是薛姑娘,他多半也会哭成这样,压根儿不管林姑娘看到了会有多伤心!”
第719章 本子
痛陈利害之后,彩霞便强拉着踌躇不舍的彩鸾出了桃林。
眼见已经走出老远,她仍是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彩霞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先前还罢了,这半年多宝玉渐渐露出了银样镴枪头的本色,谁知还有这么些傻丫头巴巴的往他身边凑,却也不想想,有袭人和莺儿这两个鬼精灵的在,想要越过她们抬姨娘谈何容易?
正益发坚定了自己烧冷灶的心思,忽就见袭人快步从对面行来,冲二人喊道:“你们瞧见二爷没?”
彩霞听了不动声色,却架不住彩鸾心浅,先是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然后又下意识望向了身后的桃林。
这湖涂的小蹄子!
彩霞见状暗骂一声,心道你要说就大大方方的说,不想说就别一点儿声张,偏摆出这副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样子,任谁看了不知道内中必有隐情?!
为免袭人起疑多想,她忙主动找补道:“方才远远的瞧见有人进了林子里,当时没看清楚,如今听你这一说,倒还真像是宝二爷呢。”
袭人听彩霞这一说,连忙道了声谢,然后快步寻至桃林里。
进到林子里她正欲开口呼喊,却听到桃林深处隐隐传来哭喊声,不用想,也知道多半就是自家二爷没错了。
于是忙循声找了过去,果然见到贾宝玉正跪在地上,两手捧着个破布袋嚎啕大哭。
袭人见状,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长吁短叹,只能无奈的上前扶住他的胳膊道:“我的小祖宗,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方才不是睡的好好的,怎么才一错眼,你就又跑到林子里来发疯了?”
贾宝玉捧着那布袋不肯撒手,全凭袭人拉扯才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泪眼汪汪的看着那一口袋花泥,悲声道:“你们别哄我了,林妹妹肯定遇到什么意外了,若不然,怎会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一点线索?”
听到又这话,袭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隔三差五倒还罢了,这一天闹上三五回的,任是谁也想不出新词儿来了。
但谁让自己就摊上这么位主人呢?
只能再度重复以前的言语道:“说多少回了,二爷怎么还是一个劲儿往坏处想?兴许是林姑娘怕咱们找见,主动藏起来了呢?那苏州虽说是不如京城大,可也住着几十万人——她要是有意回避,找起来可不就费劲儿了?”
不想贾宝玉就等着她这话呢,当下把布袋交到左手,抬起右袖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笃定道:“那就让我去苏州找她!等到了苏州,我每日里敲锣打鼓的找,她一日不露面,我就找上一日;一年不露面,我就找上一年!”
这话可把袭人吓了个够呛,当下忙道:“天爷哎,你快省省吧!如今给薛家的对月贴都下了,二爷这时候跑去苏州找林姑娘,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见宝玉梗着要使性子,她又放缓了语气道:“再说了,万一林姑娘是找了个山清水秀远离人烟的所在呢?凭你一人怎么可能找的过来?”
“这……”
宝玉顿时迟疑了,他这些日子也时常想着,与其成日里饱受相思之苦,倒不如抛开所有凡尘俗事,找个清静自在的名山大川隐居。
以己度人之下,自然觉得林黛玉也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真要是藏在个鸟不拉屎的所在,凭他一个人却怎么可能找的到?
“不如这样。”
袭人见火候到了,忙趁热打铁:“薛家在南边儿有产业有人手,等成了亲你带着二奶奶一起南下,届时自然一呼百应,再找起人来岂不便宜简单?”
贾宝玉听了,迟疑道:“宝姐姐肯么?”
“如何不肯?”
袭人其实也不知道薛宝钗肯不肯,但只要撑到宝钗过了门,那责任就不是她来扛了,因此一口咬定道:“宝姑娘最是善解人意,上回在王家的时候,若不是二爷听风就是雨的胡闹,伤了她的心,只怕她非但不会拦着,还要帮二爷一起找呢!”
贾宝玉默然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袭人见状刚松了口气,忽又听他道:“我回头琢磨了许久,那味道就是林妹妹身上的,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林妹妹怎么会去舅舅家?”
见他从一个牛角尖又无缝衔接的跳到了另一个牛角尖,袭人只觉得头都大了,忙岔开话题道:“二爷,还是先回去洗一洗吧,瞧您这身上脸上全都是泥,让老爷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挨训了。”
且不提袭人如何扯着宝玉返回怡红院。
却说贾琏到了清堂茅舍里,还不等主动挑起话头呢,就听王夫人叮咛道:“我明着是让你去送你妹妹,实则也是想让你好生陪陪凤丫头——她一贯最喜热闹,怎生受得了庙里的清苦日子?”
“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就是不知道节制,生生就在孝期弄出这样的丑事来,若是传扬出去……”
听王夫人絮絮叨叨的数落,贾琏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的,恨不能告诉她:既然是怕丑事传出去,那干脆让王熙凤直接把那孽种打掉不就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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