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如此多骄 第459节
贾宝玉不喜这桩婚事,她早已经心知肚明。
贾宝玉对林黛玉余情未了,她也心如明镜一般。
为了薛家的大局考量,这些她都能忍耐。
可即便再怎么‘识大体",也受不了这般三的当面羞辱!
何况上次有湘云同行,如今又有袭人见证……
“哼~!”
她咬碎了银牙,也还是没能忍住心头的怨怒,没有像上次一样悄然离开,而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直到贾宝玉愕然转身,又冷冰冰的与其对视了一眼,这才转身扬长而去。
“这、这……”
贾宝玉一时也慌了神,半是求助半是疑惑的看向袭人:“宝姐姐怎会在此?”
“这……”
袭人此时也慌乱的紧,想也不想便道:“宝姑娘方才见你不在院里,特意过来找你,谁成想……”
说着,又忙催促道:“二爷还不赶紧追上去劝一劝!”
贾宝玉如梦初醒,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然而才追了七八步,他就迟疑的停了下来,低头沉吟片刻,忽又顿足赌气道:“这个恼了要我哄,那个恼了也要我哄,偏怎么就没一个顺着我的?索性由她去吧!”
顿了顿,又颓然叹道:“反正这桩婚事是御赐的,谁也斩不断——既斩它不断,又何必去修?”
第459章 哄
按时下的标准,贾宝玉无疑是个叛逆少年,譬如他对仕途经济、忠臣良将、男尊女卑的看法,就明显让当世大多数人难以接受。
说实话,若是没有皇帝赐婚的话,他虽然也会抗拒这桩婚事,却未必会像现在这般全身心的排斥——但这种至高无上无可更改的权威认证,却彻底激发了他的心底的叛逆基因。
众所周知,叛逆往往和反抗是联系在一起的,不过具体体现在宝玉身上时,叛逆所引发的反抗,则在大多数情况下弱化成了消极对抗和自暴自弃。
他八月上跑去听芳官儿唱思凡,以及来栊翠庵庙后向‘妙玉"倾诉衷肠,都是属于消极对抗的范畴。
而眼下他对待薛宝钗的态度,则无疑是自暴自弃。
若换在平时,袭人多半会苦劝一番,可方才一时情急撒了谎,却也担心贾宝玉追上去当面一对证,会拆穿自己的‘无心之失",迟疑犹豫间,就彻底错过了解释的机会。
当然了,贾宝玉真要追上去多半也难解释清楚。
“你也是的。”
于是袭人便抛开这事儿,指着那冉冉升腾的熏香叹道:“妙玉师太不过是搬出了荣国府,又不是……这怎么像是在上香祭拜一般?”
“这……”
贾宝玉回头看看三只香,摇头道:“我让人找遍了京城的尼姑庵也没寻见妙玉,我琢磨着她非是凡夫俗子可比,或许这样就能听到也说不定。”
顿了顿,又摇头道:“其实听不到更好,她必是厌了咱们,特意寻了个清净自在的好地方修行,我这些胡言乱语若传过去,反倒污了她的耳朵。”
听贾宝玉对妙玉推崇备至,甚至颇有自惭形秽的意思,袭人便有三分不喜,再想到这假尼姑其实就是自己和宝姑娘合谋赶走的,那不喜便增到了七分。
于是忍不住质疑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在别处清修,也许是在京城待不住,干脆回江南老家还俗了呢!”
“绝无可能!”
贾宝玉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她对师父发过誓,要在京城里修成正果的,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忽然两眼放光的拍手道:“对了!她在咱们这里经了一劫,也说不准已经大彻大悟立地成佛了!”
想了想,又觉得佛陀似乎都不大好看,忙又改口:“不,是成菩萨了!”
见他这一脸笃定的样子,袭人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再逆着他说话,只催促道:“你便不去给宝姑娘赔不是,也不好一直在这边躲着,不然老太太找不着人又该闹了。”
贾宝玉一想也是,便准备跟袭人一起回前院瞧瞧。
临行前忽又想起了什么,忙折回那三只香前,郑重向心中的妙玉菩萨拜了几拜,这才跟着袭人去了。
而与此同时。
西门外牟尼院内,刚刚打发走了群尼的妙玉,却正姿势不雅的岔开隐隐作痛的双腿,纠结着要不要留在此地做‘肉菩萨"。
这先不提。
却说贾宝玉到了前院,心虚的四下扫了几眼,见薛宝钗正与史湘云说说笑笑,似乎全然没有受方才的事情影响,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然后他又刻意绕着远,躲到了老太太另一侧。
“你这猴儿又去那里胡闹了?”
贾母一眼扫见他,立刻招手笑道:“方才刘姥姥讲了两个新鲜故事,我寻思着你肯定……”
说到半截,忽就见院门外乱了营。
老太太停了嘴目视一旁的王夫人,王夫人忙差彩霞彩云去问,不一会回来说是前院马厩起火,好在发现的及时,刚刚已经扑灭了。
听是失火,贾母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而众人议论的焦点也都转移到了这上面。
宝玉却被那新鲜故事吸引了注意力,上前轻轻搡了搡刘姥姥,催促道:“我方才不在,姥姥讲了什么故事,再给我讲一遍可好?”
刘姥姥见这富贵公子欺到近前,慌不迭的从凳子上起身,又被贾宝玉按坐了回去,只得陪笑道:“不过是我们乡下人胡说的罢了,小爷要听,我就再给你讲一遍。”
谁知贾母却在一旁喝止:“才说抽柴火的典故就起了火,这故事可不敢再说了——他非要听,你就另讲一个吧,我们也跟着听个新鲜。”
贾宝玉虽不乐意,但刘姥姥又怎敢不听?
当下另编了一篇道:“我们庄子东边,有个老奶**,今年九十多岁了,她天天吃斋念佛,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样虔心,原本你该绝后的,如今奏了玉皇,给你个孙子。"”
“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哭得什么似的,后果然又养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聪明伶俐非常,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
这一席话,实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
焦顺听在耳中,却忍不住暗暗发笑,刘姥姥这些话明显是有的放矢,怕也就是笃信神佛的人愿意相信了。
反正自林黛玉以下,几个率性的姑娘听了这故事之后,瞧刘姥姥的眼神便愈发鄙弃了。
不过她们本来对这刘姥姥也没什么好感。
都是知书达理的深闺小姐,乍见了这粗鄙不文的乡下婆子,偏又在人前装傻充愣的耍小心眼,自都难免有些排斥不喜。
毕竟她们也不曾见过什么人间疾苦,虽不至于以貌取人,却也难以体谅这装疯卖傻背后的艰辛与无奈。
在这点上,倒是贾宝玉表现的更有同情心一些——他这标准的颜狗,反不曾对刘姥姥表现出厌弃的情绪。
却说众人原是要去惜春院里逛逛的。
但因在栊翠庵里耽搁了一阵子,等出来就已经离着午时不远了。
于是王熙凤便提议去大观园正殿用饭,等歇完了晌再逛不迟。
贾母却不想兴师动众,于是干脆带着刘姥姥回了自己院里,余下王夫人和众小则暂且各自散了。
…………
且不提旁人。
单说王熙凤在老太太院里又陪着用了午饭,等老太太睡下之后,又亲自安顿好刘姥姥,这才得以回家稍事歇息。
她放下窗帘门帘,掩着狐裘昏昏沉沉睡了一阵子,忽就觉得屋里有人走动,撩开眼皮一扫量,却是平儿正背对自己站在梳妆台前,似乎是在摆弄什么东西。
“不开眼的小蹄子!”
王熙凤便没好气的骂道:“我这里刚睡下你就过来闹,等下午要是没精神,你替我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立规矩不成?!”
平儿闻言回头笑道:“奶奶莫急,一会儿有你欢喜的。”
王熙凤听了这话,便半撑起身子纳闷的问:“你这是摆弄什么呢?”
话音未落,就听啪嗒一声脆响,像是用金属敲击石头的声音,紧接着梳妆台上就放出亮光来,参差不齐投影带着些黑点投影在两侧墙上,微微荡漾摇曳着。
“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熙凤越发好奇,干脆一骨碌坐起来,赤着雪白的玉足趿着绣鞋起身,刚往前凑了两步,平儿便适时的退到了一旁,她这才看清楚梳妆台上正放着一盏造型古怪的油灯。
所谓的造型古怪,一是指这灯身整个密封并不透光;二来灯身上方,原本常见的盖子被替换成了类似青铜宝塔的东西,而这塔身上面又顶着个透明的玻璃球。
映射在墙上的朦胧光影,正是从这玻璃球里放射出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
王熙凤狐疑的凑到近前,又发现那玻璃球里还搭了个迷你秋千,一个小女孩正坐在上面缓缓摆荡,而之前那些杂在光影里的黑点,则是受热气吹拂飘起来的细小棉絮。
王熙凤看完,又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了!”
平儿这时恍似想起了什么,忙凑上来又在那宝塔‘后腰"上拧了十来圈,刚一撒手,就听叮咚咚咚的清脆音乐从宝塔内响起。
与此同时,那些漂浮着的细小棉絮,先是被突然加强的热风吹到了玻璃球顶部,然后又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旋即再次贴着玻璃球的内壁汇集到顶部。
小女孩的动作也大了许多,在秋千架上钟摆似的荡漾着,连裙角都一翘一翘的,配上那清脆悦耳的音乐,仿佛能听到她欢快的笑声一般
王熙凤怔怔的看了一会,才再次转头问平儿:“这东西是哪来的?”
平儿掩嘴直笑:“自是奶奶亲口讨来的。”
“我讨来的?我几时……”
王熙凤先是纳闷,但旋即就想到了焦顺答应的厚礼,目光再转向那玻璃球时,原分的欢喜就暴涨到了十二分,红光满满的啐道:“亏他就能想出这么些鬼灵精怪的玩意儿!”
她上上下下的端详,等到那音乐停了,又亲自拧了十来圈发条。
如是再三,王熙凤突然转头问平儿:“你说要是把这东西拿出去卖,卖多少钱合适?”
平儿一愣,旋即无语道:“奶奶好容易讨来的,当真舍得往外发卖?”
“这一个我自然舍不得!”
王熙凤两眼放光的道:“可若是咱们弄个作坊,比着这样子造出来往外卖呢?”
平儿这才恍然,然后不得不佩服自家奶奶,当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捞银子。
于是她顺着王熙凤的心思,开始琢磨这东西仿造出来卖多少银子合适。
这东西的造价肯定比一般煤油灯要贵了许多,显然只能卖给富豪之家,这一来销量如何就难以保障了,所以必须卖个高价才行,可也不好卖的太贵,否则就更没人买了……
她这里思前想后正纠结价码,忽又听王熙凤冷哼一声:“这只怕不是我讨来的,而是我抢来的!”
平儿闻言忙问:“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见王熙凤凤眼含煞的盯着那玻璃球,认真分析道:“这东西仓促间如何能造好?必是早就已经备好了的,可那贼汉子又怎会专门为我准备这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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