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如此多骄 第283节
但不同于上回的勃然大怒,老太太问清楚缘故之后,沉默了足有半日光景,这才摇头道:“这捕风捉影的事情,家里若真当个事儿似的查问,别人反倒要当真了,且由它去吧。”
说是这么说,可她之前沉默了良久,显然并不是懒得理会这事儿,而是另有一番思量。
说穿了倒也简单。
一来焦顺的行市又大涨了不少,非是当初和贾迎春传绯闻时可比;二来史家最近流年不利,顶梁柱似的保龄侯史鼐,本想谋个肥缺来着,谁成想竟阴差阳错要被派去极西之地。
这显年都未必能回得来,家里面正缺个能顶事的臂助。
两下里一攀一折,倒也勉强算是般配。
三来么……
这毕竟是史家和焦顺的事儿,她虽是史家的老姑太太,却到底不好越俎代庖。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且先不去提它。
却说二十四这日下午。
贾兰也终于从书院回返家中。
因成绩在同侪当中名列前茅,他原是兴高采烈的回家报喜,谁知到了府里才知道母亲已经病倒多时了。
当下唬的连书本都丢了,撒丫子奔回家中,扑到李纨床前便泪眼八叉的嘘寒问暖。
却说自从被尤氏点破心思之后,李纨的病情就渐渐开始好转了,高烧退了,身子也渐渐有了力气,只是心下那股虚火一时还不得宣泄,晚上翻来覆去魂牵梦绕的,白日里就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如今见儿子扑到床前哭喊,她不觉又是心虚又是羞惭,忙表示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只是昨儿睡的不好,所以歪在床上补觉。
贾兰再三确认之后,这才破涕为笑。
等倒了晚上,这兰哥儿一面亲自侍奉汤药,一面埋怨道:“我知道您是怕耽误了儿子的学业,可学院里除了学业之外,也极重个人操行,若让人知道母亲病倒在床,儿子却悠游在外,日后却让我如何在学院里立足?”
“是是是,我下回再不敢瞒你了。”
见他小大人似的,李纨心下熨帖之余,想到这些天自己日思夜想的全是那些腌臜事儿,竟极少想到儿子,那羞愧的心思便愈发重了。
一时又起了和焦顺彻底了断的心思。
只是……
这心思被那虚火托着,总也落不到实处。
若是能不愧对儿子,又能……就最好不过了!
正发愁世间安得双全法,贾兰就小心翼翼的探问道:“听说母亲这回是因为心病,才……”
“我这病不是因为你!”
李纨生怕他因此耽搁了学业,忙道:“你进了学有了长进,娘只会为你高兴,且咱们又不是远隔万水千山,我时常差人打探你在学院的境况,知道你在里面一切都好,又怎会因此忧思成疾?”
“那母亲是因为什么得了心病?”
“这……”
李纨一时被问的哑口无言,她总不好说这心病其实是生理需求引发的吧?
正想着该如何敷衍过去,贾兰却恍似已经得了答案,怒形于色的道:“莫不是受了那凤辣子的欺辱?若真是这般,孩儿……”
“住口!”
听他怀疑到王熙凤头上,李纨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忙又呵斥道:“你岂敢这般非议长辈?若让人听了去,可如何是好?!”
见她这谨小慎微的架势,贾兰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于是咬牙切齿道:“在自家尚且不能说几句心里话,依我看这个家不要也罢,且等儿子过几年考取了功名,就接母亲出去过舒心日子,再不受这些糊涂妇人排挤!”
这所谓的糊涂妇人,除了指明面上的王熙凤之外,显然还映射了王夫人。
贾兰这也是积怨已久了,他是个早慧的孩子,又生性敏感——原文二十二回,众人都说他是‘牛心古怪"——自然早就看出王夫人对自家母子的不喜,以及王熙凤明里暗里的提防打压。
由此而来的冷遇,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故此李纨一说不是因为自己,他立刻就疑心到了王熙凤和王夫人身上。
而李纨听他这话,在欣慰儿子孝顺有志气的同时,想到自己的贾兰本是长子长孙,荣国府的家业原该是他来继承才对,如今却一门心思想着要另起炉灶,又不禁满心复杂。
“母亲不信?”
贾兰看母亲的脸色,还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当下挺胸叠肚的道:“那家奴出身的焦顺,大字也不识几个,都能在工部风生水起,儿子出身贵胄之家,又是自幼饱读诗书,难道还比不上他?!”
听儿子突然提起焦顺来,李纨心下就有几分不自在。
本来想要岔开话题的,但听他话里似有小觑焦顺的意思,便又忍不住提醒道:“你千万不要轻视那焦顺,他虽不曾正经读过书,胸中却实有丘壑,那勤工助学的法子,能切中两处时弊痼疾已是难得,偏还占了劝学的大义,使得一众侧目之人无从挑剔。”
“母亲忒也小觑我了!”
贾兰抱屈道:“我也只在家中说说而已,在外面岂会妄加议论?因祖父大人看重他,近来有人提起时,我都是以叔父尊称呢!”
其实……
这个‘叔"字也可以去掉的。
“对了。”
贾兰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摇头唏嘘道:“我听说他最近排演了一出什么‘样板戏",竟就又得了皇帝的青睐,上午特意去工部捧场不说,还当众赏下一件飞鱼服呢!”
“塾师们因此都说是世风日下、乾坤倒悬,正直之士满腹才学不得伸张,反让幸进小人仗着奇巧Yin技窃据了大雅之堂。”
听他话里依旧有轻视焦顺的意思,且对那些腐儒的抱怨颇为认同,李纨不由得坐正了身形,板起脸来认真道:“我让你读书是为了明理,却不是要把自己框起来,做别人的提线木偶应声虫——须知便是师长,有些话也不能偏听偏信!”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早年间太祖爷起势时,身边游街正经读书人?便咱们家祖上,都在工坊里做过小管事,论出身未必就强过那焦顺!”
“建国之初,就连六部尚书之流,都有一多半不是正经读书人出身,也没见太祖一朝就纲常沦丧天下大乱。”
“现如今读书人把持了朝堂,对焦顺这样的人百般打压,又贬斥他是凭借奇巧Yin技媚上邀宠,明着说是提防女干佞幸进,暗地里还不是怕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让匠官们分润了权柄?”
“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语,你在学堂里附和几句也还罢了,却万不能把这些全都信以为真,更不能一味墨守成规丢了变通之道!”
听母亲说的郑重,贾兰也不敢再玩笑,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应了,又赔笑解释道:“母亲放心,我自小也见惯了那些表面上冠冕堂皇,暗地里蝇营狗苟的人,断不会受了蒙骗。”
顿了顿,又刻意缓和道:“再者说了,那焦顺眼见着平步青云,日后等儿子入仕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指着他提携呢,如何就敢小觑了他?”
这话本是玩笑,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堂堂国公府长孙,会需要焦顺来提携。
但无意之间,却让李纨找回了‘初心"。
是了,自己最早和焦顺接触时,想的就是给儿子铺路,后来忍辱负重也不无这方面的原因。
如今既然连儿子也存了这方面的心思,自己又怎好半途而废?
原就已经十分松动的心坎,又得了这牵强的借口,夜里便又不出意外的梦到了宁府小院,还有那个真切又陌生的山洞……
第295章 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
自从那日被平儿坏了好事,贾蓉回到家里是越想越心痒难耐,认定王熙凤确实有意要委身于己。
若错过了这等人间美事儿,只怕是要天打雷劈的!
遂把先前和焦顺的约定忘到了爪哇国,三的找上门去,欲要和王熙凤再续前缘。
谁知时机总也不‘凑巧",竟再没有独处的机会。
便偶尔见了面,王熙凤也是冷言冷语的,不曾显出半点亲热来——偏她越是这般高冷难攀,贾蓉心底的征服欲望就越是热切。
眼见过了隆正月初六,年节的气息渐渐淡了,元妃省亲的事情却又近了,荣府上下为此忙的一塌糊涂,连东府这边也各领了差遣。
其中尤以贾蓉最是积极,为的自是能伺机与王熙凤亲近。
结果到了正月十一这日下午,还真就让他得了个好机会!
因王熙凤近来刻意疏远平儿,旁的丫鬟又多有不中用的地方,一时恼了便挨个骂的狗血淋头,然后连老带小全撵了出去。
正没好气的歪在报夏小厅里闭目养神,那贾蓉就闻着味儿、顺着缝儿钻了来,
进门之后他两眼放光的,盯着那起伏不定的横岭侧峰,十根指头曲成了禄山之爪,腿上没了骨头似的往前蹭,隔着丈许远就恨不能伸长了胳膊挠上去。
王熙凤初时以为是有婆子丫鬟进来禀报,也懒得睁眼去瞧,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来人开口,反而有磨磨蹭蹭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狐疑的睁眼一瞧,却正对上贾蓉那垂涎欲滴的眼神。
“怎么是你?!”
王熙凤一骨碌爬起来,三分惊讶七分厌弃的瞪着贾蓉喝问:“你怎么来的?!”
顿了顿,又问:“你来做什么?!”
“我自是来找婶子的。”
贾蓉见她俏脸含煞的,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倒愈发期待将这凤辣子打横了摆置时,她究竟会露出怎样的媚态。
一时情热,忍不住趋前两步把手伸了过去,欲要去托王熙凤的下巴,嘴里更是拿腔拿调的调戏:“瞧婶子忙的,这都瘦了,我是瞧在眼里疼在心里……”
啪~
话音未落,王熙凤就一把拍开了他的爪子,又照着他脸上狠啐了一口,呵斥道:“做什么,给我放尊重些!”
贾蓉虽手上吃疼,却以为王熙凤又在欲擒故纵,于是非但不恼,反雪花膏似的在脸上抹匀了,涎皮赖脸的笑道:“婶子赏下的东西,都是这般香……”
“滚!”
王熙凤见他这副嘴脸,愈发的恼了,抓起枕头狠狠砸了过去,咬牙切齿道:“你在焦顺跟前卖了我,竟还敢过来哄骗我!莫非是想学那贾瑞不成?!”
贾蓉这才知道自己露了底,心下又惊又俱,生怕这凤辣子真要害了自己的性命,于是急忙仓惶的逃了出去。
不想刚跑到院门口,迎面险些就与贾琏撞了个正着!
“二、二叔。”
贾蓉忙堆笑招呼。
贾琏倒背着手也不答话,只是上上下下的审视着他。
贾蓉到底是心虚,下意识的避开了贾琏的目光,就想着脚底抹油:“叔叔若没什么吩咐,我就先去忙了。”
“慢着。”
贾琏这才开了口,冷笑道:“我听说你最近天天来找你婶子,只怕对老子娘都没这么孝敬过吧?!”
“二叔说笑了,我不过是看婶婶近来忙的狠了,想着能帮衬就多帮衬些。”
说起孝敬来,贾蓉倒不心虚。
继母私会姘头时,哪次不是他帮着拉皮条?至于父亲那边儿,更是连原配夫人都献祭了!
似这般,谁敢说咱蓉大爷不孝敬?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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