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俗人 第1370节
侯君集一心想借机攻击秦琅,却不料他选的这个理由在政事堂上立不住脚。
和蛮确实无足轻重,可正因此,朝廷才不会管和蛮死活,他们只看到了秦琅在岭南搞出来的局势,看到了秦琅给出的未来美妙前景。
大唐这些年越来越重视海上贸易,而交州港如今可是东南数一数二的顶级外贸海港,更不用说交州有岭南最大的一块三角洲平原,那是岭南的粮仓啊。
所以任何威胁到交州的蛮夷,都是有罪的。
另一方面,朝廷正试图改变以往从蜀地和黔中进入云南的惯例,那边道路难走,而且蜀南和黔南的蛮夷也太多,朝廷到现在也确实还没怎么控制住局面,想对更南面的云南之地管理,也是鞭长莫及。
现在朝廷对岭南控制力大大增加,于是在秦琅的主张下,朝廷换了思路来开发云南,一面派亲王、功臣大将分封镇守云南要害之处,另一方面,从交州沿红河打通一条直抵昆明或洱海的要道。
甚至等联通云南后,到时还要继续延伸到黔中、巴蜀之地,甚至直通长安。
这是一条政治、军事和经济三管齐下,皆能得益的战略大计。
和蛮部挡在路上,还不老实,那自然要被铲除。别说他们没有造反,就是他们臣服了,朝廷都还要想办法弄一弄呢。
这件事上,政事堂的宰相们哪个不清楚,毕竟这种大战略计划,那是国家级的,早就君臣反复商议过多次,基本上是达成了一致态度的。
侯君集先前罢相外出,恰是没有参与到这个战略决策的商议制订中来,现在他以此攻击秦琅,诸位宰相没有人会支持他,因为这意味着与先前定下的大战略背道而驰。
秦琅所作所为,正是在执行那条战略而已,因此秦琅是不会有错的,除非他控制不了局面,导致最后不但局势糜烂,甚至有可能危及到交州安全的时候,朝廷才有可能说换帅。
但现在局面控制的很好啊。
句町蛮已经差不多被连根拔起,左右溪蛮更是彻底服帖了,如今和蛮也被卷入了战争中来,这正是让大唐师出有名啊。
到了长孙无忌等宰相们这个级别,他们看待事物的眼光格局已经更长远了,不会有人却死抠着什么多少蛮子反了,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钱粮这些表面的东西。
为何岭南遍地烽烟,打的乒乓响,朝堂上对此事却好像无动于衷呢,其实倒也不全是朝堂上瞧不起岭南那边,而是宰相们有意在压制这事。
刻意低调。
目的还是想给秦琅创造点更好的输出环境,让他能够放手去干,若这事情传的太热闹,到时不免会给秦琅些拖累。
偏偏侯君集就看不懂,非要借机找秦琅的麻烦。
其实政事堂中诸相公们,也不全都跟秦琅关系好,若是平时,肯定有人乐得看到侯君集撕咬秦琅,说不得有机会还会落井下石什么的,可在现在这个问题上,大家不可能还跟着侯君集,因为皇帝不会允许。
右仆射高士廉倒是个老好人,不愿意看到宰相们红脸难堪,于是便道,“和蛮本乌蛮别种,是其三十七蛮部之一,只是和蛮早就跟东爨反目成仇,双方经常相互往来攻打劫掠,这次和蛮胆敢收留句町蛮一起作乱,我看朝廷可以传令东爨,让他们出兵,从和蛮背后出击,配合秦琅夹击和蛮!”
云南爨氏汉代时进入南中地区,也就是云贵高原,在两晋时,借着中原动荡之机,爨氏雄据高原,独霸一方。
北周隋朝开启统一,兵马南下,云南爨氏也不得不臣服,只是后来爨氏并不甘心,于是叛服不常,隋朝几次派大军征讨,爨氏数次大败,最后族长和继承人都被擒入长安。
爨氏则因首领之位内讧相争,由此各支自立,云贵高原上形成了爨氏各支并立,形成东西两爨氏联盟的局面,中原隋朝则恩威并济,挑拔离间,两爨皆臣服于隋,想借隋朝力量对付另一边,这种局面一直延续到唐开国。
唐开国后,李渊把隋朝时兵败后被擒入长安的爨氏首领之子,由奴隶身份恢复自由,赐封官爵,让他抚父亲灵位回乡。
不过时隔多年,这位爨氏少主回云南后,爨氏分裂的局面并没缓解,反而更加的复杂了,争斗更加激烈,而重返南中的爨弘达最后也只成了西爨之主,但是西爨的诸州刺史,也就是西支的那些爨氏子弟,也并不完全听令于他。
东爨各支就更不用了。
本来爨氏在云南算是建立起了第一个真正的政权,但是在爨弘达父子兵败被擒入长安后,爨氏就进入了诸爨割据,东西对立的局面了。
甚至原本被爨氏统治的诸蛮,也都纷纷自立,原本东爨控制着三十七蛮部,现在也纷纷自立。
南中地区被改称为云南道之后,原爨氏部份地区,被划入了剑南、黔中、安南、广西四道,许多原被爨氏统领的蛮部,也被唐朝授封为羁縻刺史、都督等职,爨氏大不如前,但毕竟曾是南中霸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召爨氏出兵助战,若听话,这是驱虎吞狼,若是不听话,到时就又有把柄捏在手上,待时机成熟,就可以拿来宰爨氏了。
一石二鸟,姜还是老的辣,高士廉的提议得到赞赏。
第856章 盘龙
盘龙江畔。
“报大鬼主,句町部已过尖山,前部距此还有二十里。”
一个身披青毡的和蛮骑马奔驰而来,大声禀报。
“蒲尼兵马可在后面?”
“句町女王侬三娘亲自率人马殿后。”
和蛮大鬼主孟谷悮站在暮色下,望着天边的那片火烧云,天就快黑了,交州的蒲尼大军正在追来,句町的侬三娘子只怕现在很危险。
他的身旁,一名年轻的和蛮战士,担忧的望向父亲,“蒲尼人这次要对句町斩尽杀绝,咱们出手,只怕引火烧身,蒲尼人的兵马太强了。”
另一个披着青毡斗蓬的年轻人反驳,“蒲尼人也不过两只手一张嘴,又没长三头六臂,他们并不比我们强壮多少,只是武器盔甲更精良罢了,可只要我们不跟他们在开阔的平地上对阵,咱们引这些蒲尼人到深山老林里钻,那他们那些沉重的铠甲,长长的枪矛,甚至是他们那些巨大的弩车,就会成为负担,他们高大的战马也无用武之地,胜利最终属于我们!”
好几个披着青毡斗蓬的年轻人都是十分自信,他们并不畏惧唐人。他们和尼人也叫哈尼人,跟那些蒲尼汉人打了几千年的交道了,虽然祖祖辈辈传唱下来的鬼歌里,详尽的记录了蒲尼人的强大,将他们打的一路南迁,可他们和尼人从不曾畏惧过。
虽然千百年来,也有许多和尼人最终选择了向蒲尼人投降,甚至有不少人做了蒲尼人的女婿,连姓都改了,生的孩子都成了蒲尼人,也有不少人在南迁途中,最后也接受了蒲尼人的统治,渐渐忘记了他们族群的传承和历史。
可起码,他们这些人就从不曾忘记。
从西倾山到大渡河,从洱海到滇池,再从礼社江到李仙江,他们一路迁移,从不妥协。
他们的鬼歌里留下了一个个当初他们曾经迁移经过的地名,把昆明叫益切,把大理称为斯益,洱海叫斯益巴玛。
石林称为鲁那,开远叫做阿木······
他们把礼社江上游叫搓度米擦,意为中转站,把元江坝子叫拉沙,把元江水称为拉沙巴玛,把墨江称为易么洛巴,把下游李仙江称为鱼玛沟巴·······
这是一支永远都在迁移流浪的部族,他们没有文字,但有自己的语言,他们崇尚鬼巫,祭祀神鬼,他们用鬼歌来记录自己的历史。
头缠黑色的布包头,身披青色毡子,他们自称和尼人,和是山坡的意思,他们是一群生活在山坡上,擅长于整治耕种梯田的山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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