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979节
蒯诚意随即将其中种种细节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耐繁琐,各种数据都有。
朱祁镇含笑听着,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首先,蒯诚意的意思,朱祁镇是明白的,而今的铁甲船根本就是一个大玩具,动力不足,太过沉重,不耐风浪,最多在渤海里面绕圈子,根本不可能进入东海海域,很可能有去无回。
其次,朱祁镇其实也听不明白那些过于详细的技术细节。
这是因为朱祁镇对技术细节本身就不大了解,关于蒸汽机的所有他记得的东西,都已经交给了这些人。但是那也不过是一个简陋的概念而已。再加上同样的事情,用语也是不同的,很多技术专用名词,与后世根本不一样。
其实在建国之前,关于科学技术的名词,还是五花八门的,即便给你一个民国时期的物理书,熟悉的物理知识,也要细细推敲之后,才明白这些名词的意思。更不要由明代命名的专业词汇。
更是与朱祁镇印象之中的完全不一样。
再者,朱祁镇也没有费心思去多想。
朱祁镇内心之中,也渐渐的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确是老了。
之前很容易做的事情,让他现在去做,却变得不容易起来。而这样事倍而功半的局面,也让朱祁镇越来越懒得动心思了。
特别是这些比较繁琐的技术细节上,他听个大概便是了。
朱祁镇问道:“什么时候铁甲舰可以军用?”
蒯诚意沉默片刻,只能伏地说道:“臣不知。”
贝琳立即皱眉,心中暗道:“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贝琳可是老奸巨猾了,在科研经费上,一直是内库出钱,朱祁镇一项大方。而且要钱的事情,一直贝琳上奏的,很多事情难免粉饰一二。
蒯诚意说了实话,贝琳立即说道:“陛下,此事一时间说不清楚,不过请陛下放心,铁甲船总就能成功的。”
贝琳想将这一件事情给圆回来,不过一直不说话的丘浚说话了,他说道:“陛下,臣有奏。”
朱祁镇说道:“讲。”
丘浚说道:“待诏院一年最少耗费一二百万两之多,当一省之赋税。都是民脂民膏。格物之学,虽然有助于国家,但也不能操之过急,臣已经铁甲船一项,太过异想天开了,即便要实验,也不应该如此大张旗鼓,耗费太多,还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明白,对于丘浚来说。他算是对实学比较支持的大臣了。毕竟真要说起来,丘浚本身就是实学大家,不过,他这个实学是讲究经世济用之学,而不是格物致知。
虽然朱祁镇每年支撑待诏院是内库,但是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这是朝廷而今的府库富裕,这种不满仅仅是私下的抱怨而已。一旦朝廷财政有了什么问题,恐怕这些科学经费,就是第一个要被砍掉的。
丘浚的话还是比较客气的,他仅仅是想压缩经费,不愿意落人口实。
“此言差矣。”说话的却不是贝琳,而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跟随在丘浚的身后。
朱祁镇看着有些眼熟。这个少年立即行礼说道:“臣朱祐檡拜见陛下。”
朱祁镇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他是宗室出身,毕竟老朱家的名字太有特色了,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这少年说道:“臣郑王世系。”
朱祁镇说道:“原来是郑王家的侄儿,你有什么想法,就说说吧。”
朱祁镇对大明宗室大刀阔斧的改革,也让大明宗藩各种流散不少。虽然在朱祁镇病重的时候,一度将这些北京城之中的宗藩都迁到了天津,但是随着朱祁镇病好,也就渐渐回来了,而且朱祁镇的打击目标,就是伊王。一些远支藩王本就不太在意。
更不要说,藩王外迁的仅仅是嫡系一脉而已,当然了,有很多旁支跟随嫡系南下,毕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但是有更多宗室都不愿意去南方受这个苦。
所以北京城中,就有很多宗室,在文官体系之中的很少,毕竟想要从科举之中考出来,还是有些难的,但是从军的不少。
毕竟襄王军中,就有很多宗室将领。
朱祐檡就是这样的,他不是郑王一脉的嫡系,而是旁支,郑王一脉在京师居住的这一段时间,朱祐檡深深迷恋科学,于是找门路拜入贝琳门下,虽然在很多时候大明藩王似乎不算什么,但是亲王还是亲王,很多时候,很多人是无法拒绝一个藩王的。
贝琳也是如此。
不过,贝琳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碍于情面的话。而今在这种特别正式的场合,贝琳却要朱祐檡搀扶进来,并能让他在这里旁听,对朱祐檡的期许之大,就不用说了。这可是关门弟子的待遇。
事实上,他就是历史大名鼎鼎的宗室贤王朱载堉的爷爷。从他开始他这一系,都是大名鼎鼎的文化人,更是在朱载堉这一辈达到的巅峰,大名鼎鼎的十二平均律,就是朱载堉的发现。
朱祁镇对朱祐檡的出现,却是意外的惊喜。
他一直想提高大明科学家的地位。一个宗室如果在科学上有出色的建树,对朱祁镇来说,是十分有益的。
只是宗室之中,酒囊饭袋居多,真正有本事的人比较少,即便真有本领有手段,也不会在这上面下功夫,毕竟朱祁镇给了这些宗室很多出路,他们才不愿意在这种枯燥的研究之中投入精力。
所以,朱祁镇一直没有发现这样的人才。朱祐檡对朱祁镇来说,完全是一个意外惊喜。
此刻朱祁镇还不明白朱祐檡的能力,是不是可堪造就,要听一听朱祐檡的发言。
朱祐檡深吸一口气,颇有几分宗室的轻狂,一开口就直怼大学士丘浚,说道:“丘阁老此言差矣,晚辈万万想不到丘阁老短视如斯,尚不如一妇人。”
第六十八章 宗室人才
第六十八章宗室人才
宗室身份还是给朱祐檡带来很大便利。
无论如何上下尊卑还是要讲的,一般的人即便有意见,也不可能如此训斥当朝大学士。即便是有道理,也会因为礼节问题,被排斥。
但是朱祐檡毕竟是宗室,是仁宗皇帝之后,当代郑王与朱祁镇还是同一个爷爷。这种身份,让朱祐檡即便而今没有什么权力,但是攻击起大学士,也没有什么负担。
朱祐檡气势逼人的说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是老农都知道的道理。而今铁路连通天下,有什么好处?丘大学士岂能不知道吗?而今蒸汽船一旦有成,今后大明从北京到南洋,无论风雨,都能缩小到一个月之内。”
“不知道给朝廷带来多少好处,丘大学士却不舍得一点费用,实在是鼠目寸光。”
丘浚听了,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话,却听朱祁镇说道:“好。”
丘浚听了这一句话,将要说的话给压了下来。
其实在丘浚看来,朱祐檡所言,根本是南辕北辙,一文不值。
丘浚不知道其中好处。只是朝廷对蒸汽船根本没有迫切性的。
是的,天津到松江,如果顺风顺水,十日即可。但是如果逆风的话,却要一个多月,甚至更多了。
大明所有的航海活动,都受到来季风的影响。所以大明对海外联系,是断断续续的。并不是如陆地上,即便是再远,也能有八百里加急。但是海上却不一样了。
所以,一个不用风就能前进的船只,对大明是需要的。
但不是急迫的需要。
大明在南洋并没有什么威胁,更多是以分封地模式,分给了诸王。这种半独立的统治方式,极大的减少了北京对南洋的联络需要,更不要说,从凌州府到交趾省,还有陆路联系,虽然要经过几个国家。
但是不过是暹罗,占城,真腊,都不敢对大明的信使做些什么。
而铁甲对大明来说,更是没有用的东西。
首先军事上的应用。
是的,有了铁甲之后大明的船只有更强大的战斗力。但而今海上,谁是大明的对手,谁敢是大明的敌人。
这样说,大明水师最大烦恼就是战力过剩。
是的,枢密院之中很多骑兵将领,都觉得水师的战力过剩,根本不想新建战舰了。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大明水师的规模就要维持在现在这个规模了,这还是有太子坐镇的结果,如果没有太子撑着,真以为水师能保住而今的船只?
铁在船只的大量使用,是会节省很多木材的。
但问题是大明有东北这一片天然木料来源地,东北大木在几十年之内,是不可能被开采完的。木头要比铁便宜多了。
所以,朱祐檡所言根本不对题,而且丘浚的本意,根本不是想完全不进行这方面的研究,不过是压缩经费,让慢慢来吗?
只是朱祁镇表态了。丘浚也就不多说了,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祁镇是护着朱祐檡。丘浚自然不会去触霉头,至于朱祐檡一些言语上的冲突,丘浚根本不放在心里,毕竟他这半辈子,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如果还对一个小孩子的言语所动,根本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朱祐檡这些话,也是很幼稚的。但是朱祁镇也看出来贝琳对朱祐檡的看重。朱祁镇需要的也不是能在政治上的权衡利弊,看得很清楚的宗室政治人才,而是一个科研人才。
见朱祐檡的言语如此幼稚,他更想知道朱祐檡是凭借什么站在贝琳身后的。
同样,朱祁镇也不想谈论关于消减科研经费的问题了。
丘浚很明显的感受到了这一点,自然闭嘴了。
朱祁镇对朱祐檡说道:“你是贝卿的弟子,现在研究些什么?”
朱祐檡说道:“光之本色。”
朱祁镇听了之后,看了一眼贝琳,贝琳立即说道:“陛下,他是老臣最得意的弟子,老臣弟子很多,但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大概就他一个了。”
朱祁镇转过对朱祐檡说道:“好,你就好好的说一下,你的光之本色。”
朱祐檡答应一声,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全部是水晶所制,晶莹剔透。
大明虽然有玻璃,但是玻璃的颜色从来是一个问题。这种各种杂色的玻璃,就好像现在各种塑料造的首饰一般,都是低廉到百姓才用,但是这些玻璃曾经一度混到上层,不过一阵时尚的风潮过去之后,就被被贵妇人给忘记了。
所以,大明的眼镜,还有望远镜等东西,都是用水晶打磨出来的。
天然水晶在中国并不罕见,只是不管是开采还是研磨都是要耗费人力物力的,总之不算便宜。
但是这种不便宜对一个近支宗室来说,并不算什么。
郑王一系被封到怀县,也就是后世河南焦作一带。毕竟是中原腹地,虽然不能与秦,楚,肃,晋这样大藩相比,但是用些水晶器物,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朱祐檡一说到自己的领域之中,言语之间,有一股意气风发的感觉。直接将手中一个三棱镜拿了出来,对这阳光一旋,顿时七彩光芒投在地面之上,顿时引起很多人的惊呼。
朱祐檡说道:“臣的研究成果就是光分七色。”
随即细细的将来,他如何从望远镜开始,对望远镜如何能望远开始研究,不知道拆了多少望远镜,又研磨了不少不同形状的水晶器物,用来研究光线,而光分七色这个小实验,不过是朱祐檡用来震撼人心的小伎俩。
他真的研究成果是研究出光线折射等理论,并以此理论可以研究更大更远的望远镜。
详细说完之后,他向朱祁镇行礼说道:“臣请朝廷拨款,造更大的望远镜,以观天文。”
朱祁镇看着贝琳说道:“这东西,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
贝琳说道:“陛下,小王爷的确是天资聪慧,发人之所未能发,臣尚有不及,又怎么能替人捉刀,特别是这望远镜,就不是臣能搞到的。”
朱祁镇听了暗暗点头。
这一点朱祁镇也承认。
望远镜一直是军国重器,被严苛的管控,而今一般士卒,也是很难接触到望远镜的。即便是贝琳也很难拿到,毕竟是两个系统。即便能拿到,有一两个还行,如朱祐檡一般,大卸八块,还成批量的拆。
这种壕气,即便是贝琳也未必能做到。也未必想得到。
毕竟除非是从小富贵之中泡大,如何能将价值数百金,甚至千金的望远镜,玩坏从不心疼。
朱祁镇说道:“那你对他的意见如何看?”
朱祁镇不会忘记贝琳的本业,贝琳后半生偏离的自己的人生轨迹,但是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天文学家。
贝琳叹息一声,说道:“臣听到他这个设想,就觉得可惜。”
朱祁镇说道:“可惜什么?”
贝琳说道:“可惜臣已经老了,精力不足了,否则真要用这望天镜,做出一番事业。自古以来善于做天文器械的大家,数不胜数,各种天文仪器,也都是精妙绝伦之极,各种天文仪器之最,莫过于北宋的水运天象仪。”
“然,已经毁于战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