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947节
朱祁镇大半辈子都沉浸在阴谋诡计之中,对这种情况再敏感不过了。
之前是没有多想,而今上下一连接,朱祁镇立即能揣测出背后的原因。
当然了,这没有证据。
也不需要证据。
很多时候,自由心证就可以了。
不过,朱祁镇也在这个时候,先处理大古刺宣慰司。事有轻重缓急,不管是大古刺宣慰司到底有什么心思,都不是朱祁镇现在对付他的理由。
现在要先解决的,是缅甸宣慰司,也就是阿瓦王朝。
朱祁镇说道:“威国公,而今局面,你觉得该怎么办?”
王越作为武将之首,他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他就知道朱祁镇会问他,内心之中早就有腹稿了。
他说道:“陛下,缅甸狂悖如此,自然要加以惩戒,只是到什么程度,却要陛下示下了。”
作为内阁大臣,官表明态度就行了。但是作为武将第一人,王越却不能仅仅说打就行了。还要说怎么打。
这就要明确这一次作战的目标了。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国公请详言之。”
王越说道:“陛下,惩戒缅甸,令其来服是一种打法,灭此朝食也是一种打法,前者好说,只需给云贵派一些援军,并号令西南各土司助战即可,只是要灭缅甸,却是另外一种打法了。”
朱祁镇说道:“那该怎么打?”
王越听了这句话,已然明白朱祁镇的心思。
其实他也并想大打。
倒不是王越怯战,而是王越在西南打过仗,自然知道南疆丛林是一个什么样子。
虽然南洋战事是太子主持的,但是太子除却暗搓搓的养了一点私军之外,其余的军队都是大明之军,凡是大明之军,王越想知道什么,从来没有不知道的。
大明在南洋的征伐,更多是海边。根本没有深入内陆之中,但是即便如此,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士卒,都是染病而死。
军医对于南洋病疫情况的报告,在枢密院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王越对缅甸的丛林有着充分的预料。
可以这样说。凡是而今大明没有纳入版图的土地,都是有原因的。
王越从来不担心缅甸军队,他担心缅甸军队与缅甸气候的加在一起的威力。
王越对大明军事布置,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大明军事布置从来是北重南轻,即便如此南方的大部分军队也参与南洋战事之中。
大明最大战略军事集团,就是京营。
数十万京营乃是大明定海神针。
只是这一支军队却不能派到缅甸去。
想想就明白,让北人为主的京营去云贵山林钻林子,恐怕还没有开战就要折了两成。再加上云贵之道路艰难,虽然这些年朱祁镇一直修路,但是面对云贵大山,也是无可奈何,不管是驰道,还是铁路,都不可能修到云南的。
当年麓川之战虽然大胜,但是当年孟瑛可以忍了麓川好长时间,将麓川大军引导云南腹地之中,才一战而定的。
而今缅甸军队如果攻入云南腹地,说明麓川襄藩已经不存在了。失陷藩王的罪过,谁能担待得起。
即便如此,麓川之战,也让贵州土司几乎全部造反,原因无他,就是转运太过劳动贵州地方了。
而今虽然过了几十年了,入滇的道路,与当年并没有什么变化?
恩,可能多了一条从交趾入滇的大路。但也没有本质上的改变。
王越心中转了几个圈,但还是不敢反对朱祁镇,见朱祁镇心思已定,他也只能献言献策了。说道:“陛下,臣来之前,已经看过缅甸地图,从云贵攻缅甸,山高林密,辎重越数千里,虽近实远,而阿瓦在金沙江畔,金沙江乃大河,可以令水师从西洋逆流而上,直入阿瓦城下,节省千万两之巨。”
朱祁镇说道:“你的意思是,北守南攻?”
王越立即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王越此言一出,襄王没有紧皱,只是没有多说话。
这个计划并不符合襄王的计划。
襄王这一次来朱祁镇这个哀求,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
襄王一脉在麓川也算是扎下根来,一直寻求扩张领地的想法。只是都在缅甸面前碰壁了。
总体上来,襄王一脉纵然是皇族加成,在南疆这一片土地之上,还是比不上阿瓦王朝的,只是阿瓦王朝不想与大明闹太厉害,襄王也没有击败缅甸的想法,这才相安无事。
但是襄王一脉,从老襄王到而今这位,都计划的吞并缅甸,拜托缅甸北部高原丛林,进入缅甸南部的平原地带。
那里才是能襄王一脉开国立基之地。
从而让襄王藩成为大明第一强藩。
这样的计划,要靠襄王一脉的积累,恐怕非数代人的积累不可。但是如果能借助朝廷大军,却是另外一个样子。
想想就知道,朱祁镇为什么要将襄王一脉封到了麓川,是朱祁镇对襄王这个叔叔很好?不是。是从传统的陆路来说,从湖南到云南数千里山路,已经是大明王朝的统治极限了。
朝廷对深山老林之中的土司,实在是无能为力。
这才想一劳永逸,如果大明从北部攻伐缅甸。那么打下之后这些地盘,也不会派人镇守,自然是襄王一脉的土地。
这就会出现,缅甸跌倒,襄王吃饱的局面。
这个局面是襄王想要看见的。
只是襄王很明白自己在朝议上斤两,大明藩王很早在朝廷之上,就没有话语权了。不要看襄王今日有旁听资格。
也仅仅是旁听而已。
他今日胡乱插嘴,绝对会让他的处境变得更差,而不是更好。
他只能忍着,希望局面向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好在他的希望,成为了现实。
项忠出面说话了,项忠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不可取,缅甸距离云南,不过数百里而已,大军席卷而下,一击而溃,何须绕道万里。令士卒劳师远征?”
朱祁镇还没有说话,王越就说话了,说道:“首辅大人,有所不知,有些地方,在舆图之上,看似很近,但是实际上犹如天险。南疆北部就是如此,山高林密,多有瘴气,而且一年四季,湿热多雨,多有疫病。”
“大军通过,非要开辟一条大路不可,如此行军之难,尚在征战之上。而绕道西洋,看似远,实际上很近。从广东出发,十数日到凌州,从凌州出发,十数日,就能到大古刺宣慰司。可以借助大古刺宣慰司之力,就地征集粮草,或者征调暹罗,真腊之粮,又有水道相通,数万人即可攻入阿瓦城下。”
“且之前有西洋小国,攻我商旅,南洋军中多欲伐之,正是一举两得。”
朱祁镇听了,说道:“那个小国敢攻我商旅?”
大明商人进入西洋之事,对于南洋是一件大事,即便太子也很难将消息掩盖,自然有锦衣卫与东厂上报。
只是朱祁镇最近精力不足,很多情报都一扫而过,没有细细看,今日想不起来了。
怀恩在朱祁镇耳边细细说了一番,朱祁镇才想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即便没有缅甸这一件事情,我大明水师也要去西洋走一趟,明犯我大汉天威,虽远必诛。威国公。”
王越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你说的对,这一件事情你细细斟酌一下,给朕一个方案,郑和公公不至西洋,西洋撮尔小国,都不知道我的大明天威了。”
王越听了,立即说道:“臣遵旨。”
第三十章 又是太子
第三十章 又是太子
一般来说,议事说到这个地步了,近乎朱祁镇一锤定音了。
就没有什么人多嘴多舌了。
只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项忠居然还有意见。
项忠说道:“彼此,臣以为航海侯王英老成持重,可担此重任。”
朱祁镇看了一眼王越,却见王越没有说话。
朱祁镇立即感到不对劲了。
这也是朱祁镇有些老了,反应也不太灵敏了。
很多时候,这些人讲话,工夫在言语之外。
朱祁镇年轻的时候,自然是闻弦音而知雅意。不管他们如何巧舌如簧,朱祁镇一眼就能看出他背后的用意。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
此刻他反应过来,项忠刚刚与王越争辩用兵之策,就不对劲。此刻用推荐主将人选,更不对劲。
首先项忠不是没有打过仗的人,他在西南打过仗,知道云贵之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怎么会不懂,从北用兵,看似近,实则远,从南方用兵,看似远,实则近的道理?
朱祁镇绝对不看小看任何一个内阁大学士。
麓川用兵的一些档案,朱祁镇敢肯定项忠是一定是看过的。
再加在这一件事情上,项忠越权了。
对,内阁分工其实已经很长时间了,从朱祁镇登基之后,这个传统就在。虽然以国公为内阁次辅,但是实际上,这个国公在内阁之中,一般不发言,只要不牵扯到军事方面的事情,他是最闲的。
但是同样,内阁之中一般不就军事方面发言,即便是有,也不会是内阁首辅否定。
如果官方面不满意军方的一事情,一般会从兵部与枢密院打嘴仗开始。
毕竟细细研究,枢密院与兵部之间,很多事情都是重叠的,相互制衡,多少年下来,早就成为冤家对头了。
特别是推荐用兵将领人选,这是内阁次辅,也就是军方最重要的权力。关系到军中各大派系的此消彼长,可以说是王越最重要的权力之一。
被项忠侵犯了,王越居然低头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
朱祁镇立即知道,项忠这样做背后,一定有一件事情,让王越权衡利弊之后,不敢阻拦。
“是什么事情?”朱祁镇心中暗道。
朱祁镇一边想,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好像生锈了一样,明明觉得答案近在眼前,似乎有一张窗户纸,但是怎么都捅不破。
朱祁镇说道:“王英太老了。”
朱祁镇说的是实话。
当年南海海战,已经是王英最后一战,而今王英已经在南京颐养天年了。虽然用老将毕竟稳妥,但是朱祁镇也不能用这么老的将领,要知道朱祁镇今年都六十了,王英要比朱祁镇还要大十几岁的。
项忠说道:“英国公如何?”
朱祁镇听了英国公这三个字,心中豁然开朗,终于想明白了。英国公张懋在朱祁镇心中一直是留给太子的大将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