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941节
对汪直来说,虽然这三十万两货物,震撼心灵,但是等汪直清醒过来,也能按捺住自己的内心。
毕竟,他前程远大。只要不出什么错误,将来的成就,远远在这三十万两之上。毕竟大明是一个权力社会,而不是一个商业社会。
只是他看不上这些银子,是因为他所拥有的家产,以及足够他过上非常富裕的生活了,用现在的话,就早就财政自由了。
再多的钱,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只是汪直麾下的将士可就不一样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好男不打铁,”还有明代军户制度,给大明百姓带来的印象,一般来说,大部分士卒都是比较穷困的。
而且这些士卒,贫困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灵,除却少部分人有存钱讨老婆的想法之外,其余的人都是得了赏钱之后,就在各种烟花之地,挥霍一空。
虽然不能全部怪他们。
毕竟这个年代当兵打仗,战死的风险还是很高的。
这种压力之下,他们自然不去想别的。不过今朝有酒今朝醉而已。
大部分时候,他们口袋里面都是没钱,即便之前发的赏钱并不算少,也是如此。
不知道多少士卒正嗷嗷的等着发钱的,汪直如果在这里装清高拒绝了,将来是损失军心的。
太子笑道:“不用谢我,这都是你们应得的。不过,既然要一视同仁,就要按照规矩来,该给你的那一份,你也不要拒绝了。”
总体来说这三十万两,不是朝廷拨款,而是军队的灰色收入。一般来说,都是三三分账,这种灰色收入,一般来说,是主将拿三分之一,各级将领拿三分之一,还有所有士卒拿三分之一。
不过一般来说,主将拿的三分之一,也不是全部塞到自己的腰包之中的,而是要对上面分润的。
这费用也要从主将拿得这三分之一。
当然了,这种灰色收入最多是攻入敌军的城池,城中大户掏出的赎城钱。
就是花钱消灾,免去军队对城中的洗劫。
一般来说,只有打了胜仗攻城略地的军队才会有这种待遇。
只是汪直不是一般的武将,太子既然开口了,划到他名下十万两自然不用分给上面了。
汪直也不能推辞了,因为他如果坏了规矩,会让很多武将孤立他的。只好答应下来。
太子正准备说什么。忽然一个太监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在太子身边耳语了几句,太子竭力控制眼神,但是汪直已经感受到了整个房间之中气压的下降。
有一种让汪直喘不过起来的压抑感。
汪直规规矩矩的站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好一阵子,太子似乎恢复正常了,他声音之中依然带着一股冷意说道:“这一次抽调的人马战力如何?”
汪直说道:“是各部优中选优的苗子,经过了整合训练,有跑了一趟海,磨合的差不多了。海战绝对没有问题?”
太子说道:“陆上如何?”
汪直立即说道:“接战的时候,一些阵法,还没有演练明白,恐怕要需要一段时间。”
数万步骑交战,关键不在于一个人有多勇猛,而是看军中组织能力怎么样?
阵法是其中关键之一。
太子也知道,这些人大多虽然有路上战斗的底子,但是仅仅是底子而已,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威力,还是要看训练。
太子也不着急,只是有一件事情,太子却要确认,他说道:“汪直,这一支人马,孤虽然要调用,只有孤的私印能调用,你明白吗?”
汪直听了,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大明军队调动从来有一定之规。
在京营,没有兵部,枢密院,三军主将画押,一个百户都调动不了,在地方,没有都指挥使,巡抚画押,按察使,布政使附署,下面的军队也是不能轻易调动的。
在南洋属于战区,太子身份高贵有特权,但是太子能调动军队,也要太子令旨,南洋都司落印,等一系列流程之后,才能调动。
而今太子要绕过这些流程,其中意味深长之极。
只是汪直与太子之间关系太紧密了,汪直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他只能说道:“末将自然领命,末将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二十二章 逆子
第二十二章 逆子
太子很满意汪直的回答。
他之所以如此强烈的要汪直表态,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刚刚得到的消息,他第二次上书陈情,再次被拒绝了。
嘉奖他孝顺的圣旨已经快要到了凌州了。
但是太子一点也不高兴。
他需要这种嘉奖吗?
很是可笑。
所以在不久之后,太子又开始第三次上书陈情。
这一封奏疏,他请来好几位大臣参详,不着一点字于政事,多用口语,只是叙述父子之情。想走以情动人的路子。希望能打动朱祁镇。
甚至太子有意要将这封奏疏泄露出去。形成舆论风波。
能让朱祁镇改变主意。
只是太子没有想到一点,对于一个生病且敏感的老人来说,他做的越多就越是错误。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
朱祁镇躺着一张春椅上。
所谓春椅,形制上类似于后世的躺椅,能并排躺下两个人,甚至可以让一男一女在上面做羞羞的事情而得名。
总之不是那种该出现在正式场合的椅子。
之前乾清宫是没有的。
朱祁镇的病在春暖花开之后,渐渐的好转了,只是朱祁镇的精力,身体,都恢复不到从前了。
之前在御案之后,一坐一整天。批阅不知道多少奏疏,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
但是而今久坐之后,就有些疲乏了。
想要躺下来。
只是大明龙椅的形制,在前也有介绍,可以说四边不靠,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休息的地方,人只有正襟危坐在上面才行。
怀恩建议让朱祁镇安排一张小榻,但是朱祁镇觉得这太不庄重了。毕竟这是乾清宫,朱祁镇虽然精力不济了,但是召见大臣的频率并没有降低。
这也算是显示存在感的一种办法。
让人看见这里有一张床,有些不好。
于是将这个椅子搬过来了,来人了可以直接放在后面。
此刻,朱祁镇就躺在上面假寐。而怀恩拿着一封奏疏在读。
其实朱祁镇向来是亲力亲为阅读奏疏,盖因让人读奏疏,很容易从中作梗,少读,漏读,跳读,甚至有意改上一个字。就能让情况大变。
让无罪的人变得有罪,有罪的人变得无罪。
只是他实在没有这个精力,一双眼睛看到酸涩之极,甚至要流眼泪。虽然下面上奏的奏疏,都是清一色,好像印刷一般的馆阁体,非常好认。但是朱祁镇也觉得这些字有些模糊了。
朱祁镇知道,一个敢这样糊弄他,不可能所有大臣都这样糊弄他。
只能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是啊。
似乎人到了一定年龄,年轻时候种下的因果,就一个个的找上门来了。
朱祁镇可以战胜所有人,放眼天下,不敢是何等英雄豪杰,要么是自己的臣属,要么是自己的手下败将的,但是唯独对于自己的身体,却是半点奈何也没有。
他即便知道,让太监代读奏疏,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朱祁镇也不得不如此了。只是挑选自己的信任的人。
怀恩与朱祁镇年龄相仿,几乎陪了朱祁镇一辈子了。
“儿臣远在万里之外,闻父皇有恙,五内具焚,再请回京侍疾,让孩儿尽为子之道”
朱祁镇听着听着,忽然猛烈的咳嗽几声,从嘴里喷出两个字,说道:“逆子”
怀恩立即上前,说道:“陛下,怎么样?”
朱祁镇闷着声,说道:“茶。”
立即有小太监端着一柄茶走了过来,朱祁镇拿过来,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随即一饮而尽,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祁镇夺过太子的奏疏,双手高高抬起,微微斜着头,努力看清楚上面的字。看完一后,重重的扔到一边的桌子上,靠在春椅上,不说话。
朱祁镇心中有火,只是被他死死的锁在内心深处。
此刻的朱祁镇正在面对一个事实,一个他在失去权力的事实。
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他必须有怀疑一切的品质。不怀疑一切,他很可能失去一切,这就是皇帝绝对权力带来的绝对风险导致的。
但是一个皇帝不能只有怀疑。
他必须有验证自己的怀疑的能力。
朱祁镇这么多年一直辛勤的工作,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之中了,一方面固然是朱祁镇享受掌管权力的过程。
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
但是另外一方面,他也是有各种办法监督调查,从不同的方面的资料验证和打消自己的怀疑。
但是而今,这种验证与打消自己怀疑的能力,被严重的限制了。
朱祁镇心中依然怀疑着一切,但是没有验证的怀疑,只能是疑神疑鬼。
不过,要说朱祁镇的怀疑是完全没有根据的,那也是不对的。朱祁镇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见识过不知道多少鬼蜮伎俩,很多事情,即便朱祁镇没有去调查验证,他也能嗅到很多奏疏之中,不一样的感觉。
别的奏疏先不说,单单说太子的奏疏。
太子的奏疏写的情真意切,就是一个想要回家看望父亲的儿子。看似没有什么。
只是朱祁镇一眼就看出来,太子想回家,可不是想来侍疾的。
他是想回到政治中心接管权力。
朱祁镇心中觉得特别难受。
在回京这一点上,太子与朱祁镇的想法是有些出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