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928节
如果面对海面上的威胁,东城承受巨大的压力,但是有陆地上西城源源不断的支援,是能够长久的支撑下去的。
如果路上的威胁,西城也有东城为后援。
即便是敌人水陆夹击,更是能够互相支撑。
要知道两座城池都建立在柔佛海峡最窄的地方,虽然互相之间火炮不能打到对方,却足够覆盖全部海峡。即便敌人有水师优势,也不可能从海面之上进攻,双方背靠门背,彼此之间回旋余地就足够大。
利于长期坚守下去。
只是这是一个宏大的工程。
是刘大夏提议的,但是真正执行的却是杨廷和,想要完成这凌州的建设,不仅仅需要人力物力,还需要时间。
此刻的凌州城更像是一个大工地。
凌州城中如此混乱,太子自然没有在凌州城中居住,他是在海门岛上最高的山峰之上避暑。
这一座山之前叫什么,之后叫什么,都不重要了。
此刻,他叫北望山。
以寄托太子思乡之情。
太子真思乡假思乡,是另外一件事情,这是太子在向外面明目张胆放信号,他想回京。
此刻太子接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吃惊,太子将这一封书信放在一边,对身前的刘大夏说道:“我早知道有这一日,只是没有想到是一上来就是韩王?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太子在南洋这么多年,可以说对南洋把控最深的,就是太子了。
正因为如此,太子才明白看似南洋形式一片大好,但是实际上,大明对南洋的占领想要深入下去,困难才刚刚开始。
而且大明在南洋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当地的土人。而是气候。
大部分从中国来到南洋的人,是适应不了当地的气候的。很容易得病,甚至有时疫爆发。虽然大明其他地方不打仗,将军中大部分的军医都派到了南洋。
但是这种局面也是很难控制的。
得病而死的人,一直是居高不下。
再加上什么毒虫,本地人长期生活,早就知道什么是有毒的,什么是没有毒的,中了毒该怎么治疗。
虽然南洋的医术更多偏向于巫医,但并不是没有效果的。
而汉人刚刚来到南洋,却不明白这些东西,一不小心就会中招。
这种中招,是不分是不是王公贵族的。
所以,太子知道大规模分封,定然会有藩王在南洋死于非命的。只是没有想到是韩王,也没有想到韩王是这一种死法。
刘大夏沉吟片刻,说道:“殿下所担心的,不过是朝野责难而已,以臣观之,不足为虑,只要北京陛下那里坚持不动摇,殿下就不会受到责难。”
“无非是将韩王捧高一点,上奏朝廷,给韩藩多一点赏赐,给韩王一个好谥号而已。”
太子说道:“对,给死人戴高帽子,也让他们无话可说。毕竟死者为大,太刻薄,也不好,只是孤乃太子。不是来给这些藩王,收拾烂摊子的。”
太子说道:“刘先生,你说,孤如何才能回京?”
太子已经四十有三了。
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他也整整当了四十三年的太子。
也在南洋整整待了二十多年了。
太子在南洋固然位高权重,掌控南洋所有的权力了,他的权力范围,已经超过了所有南洋总督了。
即便将来有人接替太子,也决计不会有太子这般的权力。
只是,这对太子来说,简直是讽刺。
太子是储君。
中国古代的传统,从来不会令太子将兵的,因为胜利没有好处,败了反而会动摇国本。
但是他这个太子在外将兵已经数十年了。
让太子忍不住内心深处在想,是不是父皇从来没有想传位给他,是不是他也会如同懿太子,也就是太祖长子朱标一样,当一辈子的太子。
毕竟朱祁镇从小锻炼身体,向来身体很好,这么多年来,都是小病,连大病都没有生过。
而太子在南洋也不是太适应气候的,之所以搬到这里,固然是避暑,其实也是修养身体。
儿子活不过父亲,也未必不可能。
而他如果死了,他这一脉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子,让他心中不安之及。
而懿太子一脉的下场,让太子忍不住心惊了。
这些话,经过了几十年漫长生长,早已成为太子的心病了。根深蒂固不可去除了。、
刘大夏对太子的心结,却是很明白的。
刘大夏说道:“殿下,稍安勿躁。殿下乃是大明之太子,天下人都认可的太子,是太祖太宗面前祭祀过的,手握大义,即便是陛下也不能动摇。”
“陛下虽然龙马精神,但是最近对朝政也有几分倦了,陛下只要耐心等待,迟早有回京师的一天的。”
太子皱眉,说道:“你说父皇倦政?是真是假?”
刘大夏说道:“不是真,也不是假,是臣这几年的揣测。或许是真,或许是假。”
太子知道刘大夏不会忽然说这一番话,说道:“说来听听。”
刘大夏说道:“当今陛下,天纵聪明,向来是乾纲独断,对朝政有自己的想法。登基以来,不管是与瓦刺大战,而是一条鞭法,还是废理学,废胥吏,乃至而今的南洋封建,从来是力排众意,独断专行。首辅不从,就换一个首辅,但是当今项首辅所行的政策,是陛下的意思吗?”
太子沉吟片刻,摇摇头说道:“恐怕不是。”
第六章 非常之准备
第六章 非常之准备
太子细细想过朱祁镇登基以来的所有风格。
总体上来说,朱祁镇行事虽然有些平稳,有一个特点,就是大。
说他是好大喜功也好,说他是目光长远,所定之政策,都是目标长远,影响巨大,推行的时候也是声势浩大。
但是而今项忠成为首辅之后,在执政上有所变化。
虽然朱祁镇所推行的政策,还在继续,但是多是丘浚负责的。而项忠所负责的很多事情,却不是那种大张旗鼓的事情。
而是对很多事情的调整。
比如官员俸禄,从京官开始,一点一点的调整。比如各地的赋税,因为各地产业的不同,或增加,或减少,比如建立各地巡检,小县几十个人,大府甚至有数百人,每一个省都有千余,甚至有些省有数千。维护秩序,甚至几个府联合起来,就能围剿土匪之类的行动。
这种武装,归地方官调动。
如此一来,又与枢密院联合,对内地卫所的再次进行了一次清理。大大小小裁撤了十来万卫所军队。这些裁撤的军队,一部分称为了巡检,一部分放还为民,一部分称为南洋诸王的护卫人选。
如此一来,大明军队压缩了一些,反而让大明对内部的一些乱事,更加快速。
当是让地方人以这一点点兵力,来对抗大明京营,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总之,项忠的做事风格,就是务实。
谈不上春雨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但是也没有什么大刀阔斧的想法。
总体来说,这两种风格,朱祁镇的执政风格,就好像修建房子一样,框架,钢筋,垒墙,虽然横平竖直,但是如果看建筑工地,就觉得太粗糙了。但是项忠的风格,就好像做装修,抹泥填粉的。
这种风格的不同,其实与两人的生活经历,有着直接的关系。
朱祁镇从来是高居九重。大明天下很多细节细微之处,他是体会不到的,他所提出的框架,都是后世验证高的好办法。
但是后世的办法,未必适合大明。他提出的政策只能做到大体上正确,但是很多地方到了具体实行上,有没有伤民害民的地方,朱祁镇也不能打包票。
项忠却是从下面爬上来的,在创建政策的方面,他是拍马也比不上朱祁镇。但是对下面情况的了解,却是朱祁镇远远比不上的。
所以项忠更多关注在具体政策细小的调节之上。
对于国家来说,这或许是小事,但具体每一家每一户,却是不可承受之重。这种风格上的变化,一般人是感受不到的。
但是刘大夏与太子都不是一般人,他们都是深深的嵌入大明政治活动中的一员,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问题。
而且韩雍与项忠一般无二。也是从下面爬上来的,也是比较强势,但是在韩雍执政期间,大事上从来没有表现出自己的风格。从来是遵从大明皇帝的想法。
而今这种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
太子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他随即想到一件事情,他说道:“老五,这几年数次回京,即便父皇有别的意思,那么老五会不会是人选?”
刘大夏说道:“京中传闻,伊王殿下乃是因为庄妃数次生病才回京的,不过庄妃生病是假,想要更换封地是真的。”
“伊犁,伊王是不想待下去了。”
太子冷笑一声,说道:“这些流言有什么用处?”
刘大夏说道:“没有什么用处,也未必是真的。但是殿下,您的注意力不应该放在伊王身上,固然因为庄妃的关系,伊王被很多鞑官重视,但是大部分士大夫,是不愿意看见一个有蒙古血脉的皇子登基。”
“他非嫡非长,是不可能登上皇位的。”
“在礼法之中,他不是您的对手,您的对手是越王才对。”
“当伊王殿下成为您的对手的时候,那就是非常之时,陛下要有非常之准备才是。”
太子听了这一句话,他微微一愣。
他内心深处未必没有这个想法,只是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这个想法。
什么非常之准备,不就当年太宗皇帝之举吗?
在大明礼法之中,嫡长子继承制度,坚不可催。
即便太子自己有什么万一,真正能在礼法上与太孙争一争的,也只有越王,太子的亲弟弟。
而不是伊王。
庄妃虽然地位特殊,但是掩盖不了,她只是妃,不是皇后的事实。
太子心中蠢蠢欲动,但是他说出口的却是:“何至于此?”
刘大夏说道:“陛下手握天下之大义,四十多年的储君,天下皆知。陛下将南洋数十万兵马托付给殿下,可见陛下对殿下也厌弃之心。”
“唯一让人担心的是,陛下有一个万一。殿下来不及赶回北京。”
“到时候,殿下就被动了,所能依靠的也唯有南洋诸军而已。”
“而今殿下心神不属,一心放在如何回去上,却不知道这已经误入歧途。如果陛下想让殿下回去,这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如果陛下不准备让殿下回去,那么殿下怎么想, 也不可能回去的,唯一勤修兵马,以待有变。”
“此臣千万不敢言之事,万死言于殿下,请殿下万千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