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790节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就如此吧。剩下的充作军费。内库补足不足的。”
这样一计算,一千二百万两的军费,户部出了九百多万两,内库补足两百多万两就足够了。
只是事情如果这么好办,就不会拖到了现代。
“陛下,”一直沉默的吏部尚书李秉说道:“朝廷各地的开支,并不会这样就结束的,另外一笔开支是各地吏员的开支。”
“顺天府是首善之地,但是其他地方不是,如天津府为例,用吏员代替胥吏之后,每一个吏员一年俸禄,常俸加工食银种种,每一个一年在十两左右,而天津一府吏员数量就在两千上下。这就是两万两。”
“各府开支加起来乃是五十万两上下。”
“陛下以为这是一个小数目。朝廷足以开支,但是陛下没有算,这改制的几个府县,于天下不过是九牛之一毛而已。”
“朝廷如果全面改制的话,臣估计吏员数量恐怕不下百万。如此一来每年开支就在千万两以上,如此朝廷如何能支?”
“今年不过西域叛乱,有旱灾之兆,朝廷已经动用府库将尽,一旦西域战事连年不绝,或者大旱数年,朝廷该怎么办?”
“臣闻智者见祸端于未萌,臣不敢言智,敢不直言以告,臣请暂行新法,以裕朝廷。”
朱祁镇听了心中忽然一个激灵,他甚至有一种兴奋之感,暗道:“来了。”
朱祁镇自然知道,朝廷之中有一股反对新政的浪潮,但是背后主持的人到底是谁?朱祁镇一直没有头绪。
这种官场上的事情,让锦衣卫介入也合适。
朱祁镇只能猜。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那就是这也反对朱祁镇新政的人,就是被朱祁镇列为大臣的十几个人之中。
臣之中,六个大学士加上六个尚书,这十二个人之中必然有一个。
无他,没有重臣参与其中,都称不上政治风潮。
但是是谁?
这个问题,朱祁镇一直没有答案。
毕竟,一般来说有些想搞事,都是先拿下面的人出来试探。放出风声看朝野的反应。等情况一步步发酵之后,才站出来发声。
古今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差别。
当然了,朱祁镇对于李秉并不是没有怀疑的。
李秉是正统元年进士,是刘定之的同年,这也是能为吏部尚书的原因之一,毕竟同年之间是比较好说话的。
但是细细看李秉的经历就知道。
他应该是刘球栽培的。
刘球乃是当初天下臣领袖,但是被朱祁镇用近乎不讲道理的手法给拿下了,只能在家中被养病,然后离开政坛。
但并不意味着,朱祁镇除掉一个刘球,就可以将刘球的政治影响力给清楚了。
李秉先在地方当同知,以断案如神闻名,然后调入中枢一段时间,又在边塞任过职,在与瓦刺的战争之中得到了锻炼。
当然了。
随后李秉又在都察院里长期任职,他的上司就是刘球。
在刘球之后,他似乎被李贤接纳了。
调入吏部之中。要知道吏部乃是李贤的老地盘。有李贤的栽培李秉才能在吏部上迅速上手,在刘定之上位之后,被任命为吏部尚书。
朱祁镇将李秉的底细,在心中过了一遍,目光扫过所有大臣,却见大臣表情不一,有的似乎惊愕,有的似乎早就知道一般。有的古井无波。
朱祁镇心中暗道:“都是千年老狐狸,谁也别玩聊斋。”
第一百六十章 李秉的谏言
第一百六十章 李秉的谏言
朱祁镇决计不相信,这一件事情是李秉一个人的意思。他暗中揣摩,大抵是各有分工,就打仗一般,有人主攻,有人牵制,有人跳反,有人假装忠。
多年历练下来。
朱祁镇对这种事情高度敏感,甚至感到兴奋的感觉。
朱祁镇知道这是不对的。
无他,政争要为政策实行服务,而不是相反,而且频繁这种政争,也不利于朝廷平稳。但是朱祁镇皇帝职业病,有两大特征,这两大特征也算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第一个就是疑心病,他谁也不相信。从不相信任何人的话,他宁可自己分析。
第二个,就是他对从政治层面打倒一个人,打败一个人很有成就感,似乎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与人斗其乐无穷。
这两者加在一起,他下意思有一种,想将政治斗争无限扩大的冲动。
不过,朱祁镇的理智还是存在的。
掌管别人的命运,掌控权力本身,固然是一种让人上瘾的感觉。但是朱祁镇更清楚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不是权力,而是给天下一个崭新的世界。
所以,他心中暗暗压制这暴虐的冲动。
朱祁镇说道:“李卿过滤,这几十万两内库可以承担,至于将来的事情,自然有将来的解决办法。”
李秉既然而今进言,就想过朱祁镇会怎么说。
李秉说道:“陛下,臣以为不然。”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以天下供奉陛下,此乃天下大公,而陛下屡屡从内库调拨银两用于公事,此诚陛下爱民之心,亦是朝廷百官之辱。”
“不合祖宗之制。”
“臣万死,请陛下将少府置于户部之下,如此天下之道,可以两全。”
朱祁镇心中无喜无悲,根本没有什么愤怒,激动的冲动。
如果刚刚登基的时候,朱祁镇还会因为朝臣一些言辞,或者百官之中一些无耻,乃至突破底线的事情而生气,愤怒,或者有种种情绪。
但是而今朱祁镇慢慢的根本消除了这种情绪。
就好像一个专业的运动员,在上场之前,会被对手的垃圾话而影响吗?
而做皇帝,朱祁镇就是专业的。
特别是在这种君臣对垒,一日百战的暗战,到了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朱祁镇更是要保持冷静,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此刻朱祁镇心中想到是:“这一招不错,一下子将我至于两难之地。”
前说过,朱祁镇有拆分少府的准备。除却当时的说法之外,朱祁镇就知道,少府太过庞大,臣看不过眼的。
朱祁镇不可能自外于大明国家机器,而统治天下的,所以不过是为了平衡,而是为了妥协。少府这种非常之态,都是难以持久的。
而且对少府的微词,从少府开始到而今,一直没有断绝过,甚至少府赚钱越多,这种非议之声也就越大。
特别是少府这些年几乎年年收入都在千万两以上,几乎要超过户部太仓银库的收入了。
而这一股财力,更是影响大明权力平衡的力量。
李秉这一番话,几乎将反对新政与想要吞并少府的力量合二为一了。
果然,户部尚书马昂也出列说道:“陛下乃是大明之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至于天下之大,无所不有。陛下之财,乃天下之民也。宫廷用度,有金花银。陛下取少府银千万之数,又用于何处?”
“臣以为少府当列为户部之下,纵然不可,亦当为内阁之下。”
“此正是陛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之真意。不至于让陛下有与民争利之嫌。”
马昂一出。
朱祁镇目光不由的扫了刘定之一眼。
如果说李秉是刘定之的马仔,或许有些绝对,毕竟李秉成长之中,刘定之的影响有限,但是马昂就不一样了。
户部是刘定之的基本盘,马昂能在户部坐稳,说他不是刘定之的人,谁都不相信。
不过,朱祁镇看出来刘定之虽然面色平静,但是眼神之中却微微有恼怒之意。
朱祁镇心中也明了,这大概不是刘定之的意思。
无他,刘定之即便对新政有不满意的地方,他也不想沾,无他,他出声反对的时候,就是他内阁首辅去职的时候。
这也是刘定之苦恼之处。
朱祁镇将内阁与六部尚书看成重臣,自然有重臣的待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之间与朱祁镇距离是相对接近的。
混到这个地步的大臣,即便是是某个人线上的,谁也没有自己的想法了?
就好像朱祁镇对刘定之一般。
刘定之即便现在也算是朱祁镇的嫡系,但是即便是嫡系就没有别的心思了吗?马昂对刘定之来说也是一样的。
马昂不管是想出头捞政治资本,还是想要扩大户部利益,将少府纳入户部之下,户部上下都能高兴疯了。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好笑。
马昂话里话外,如果朱祁镇不这样做,少府的所做所为就是与民争利了。
朱祁镇要怎么应对?朱祁镇眼睛一转,说道:“而今事情繁杂,大军出征在即,还有天时不常,少府之事容后在议。”
“营国公。”
郭登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一千两百万两军费够不够?”
郭登说道:“陛下,打仗的事情,钱总是不够的?”
朱祁镇说道:“此事等西域大战抵定在说吧。”
朱祁镇这一句话,好像是给自己的解释,又好像对其余大臣解释,随即朱祁镇起身说道:“这一件事情敲定了,各种耽搁的事情,就快去办吧。”
君臣之间最大不公平,那就是皇帝出招,不管是见招拆招,还是别的办法,臣子们很难不去应对。
但是皇帝却能轻松的将臣子种种举动,扔到一边。
就好像朱祁镇对刘定之当初的劝说一般。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之前能拖,而今已经不能拖了。
朱祁镇离开之后,对怀恩耳语几句,就大步走了。
朱祁镇一走,众臣立即起身行礼,等朱祁镇消失在他们视线之中,才起身。一瞬间无数议论之声响起。
虽然每一个都小声耳语,似乎生怕别人听见,但是无数人一起说话,依然让华殿之中一阵嗡嗡之声。
“咳咳咳。”怀恩站在龙椅一侧,清清嗓子,将这噪声给压了下去之后,说道:“陛下有令,宣吏部尚书李大人,到乾清宫奏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