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712节
曹鼐忽然听于谦荡开一笔,不知道是何用意?
于谦说道:“陛下,今年四十一岁了,本朝太祖享年七十,太宗皇帝享年六十有五。”于谦微微顿,有些话不用直说,曹鼐立即明白。想来陛下天年也不过二三十年之间。
于谦继续说道:“我是见过太子的,太子武双全,乃是明君。陛下能放能收,如果变法不成,这个摊子,陛下自己会收拾,决计不留给太子的,如果变法有成,太子也是守成之君,自然也会改陛下之政,去其激进,用其精髓。不用杞人忧天。”
于谦退下来,其实就是对朱祁镇能力的认可。
除非朱祁镇暴毙,否则于谦相信,一旦变法向朱祁镇不想看见的方向进行,朱祁镇是有办法挽回局面的。
这是朱祁镇秉政三十年来,给于谦,以及天下人的信心。
这也是为什么于谦虽然看不明白朱祁镇给大明未来开出的药方是什么,但不强力阻拦的原因之一。
曹鼐听了之后,对于谦说法,并不是完全赞同,但也承认于谦说的有道理。
从时间的维度来看,而今曹鼐的时间并没有朱祁镇的时间多,但是从朱祁镇的时间又没有天下读书人的时间多。
二三十年,对一个人是大半辈子,但是对一个国家或者社会来说,却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朱祁镇的威信与能力,让曹鼐想起了太宗皇帝,不,当今的威信与能力,其实已经超过了太宗皇帝。
毕竟太宗皇帝有先天弊端,得
位不正,让太宗皇帝不得不在正名分上下了太大的力气。在内政上的作为也有所欠缺。
但是当今,虽然没有亲临战场一次。但是内政外战之上,都有上佳的表现。
对付这样的非常之主,与之硬抗是下下策,就好像对太宗皇帝。
当年的士大夫如何对付太宗皇帝,就是将自己与太子绑在一起。时间会给他们解决一切问题。
虽然号称天子,但是皇帝毕竟不是真的天之子。时间一到,任你将相王侯,功业惊人,也是无能为力的。
曹鼐心中喃喃道:“好太子。”
心中无数想法涌现,不过他也知道,而今他应该走不到皇帝后面,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先埋下一些棋子。
于谦与曹鼐两人一番宴饮,倒是笑语盈盈,是不是不欢而散,只能让他们自己去判断了。
于谦也没有久留,一场江上宴饮之后,就乘船往杭州而去。
久违的家乡就在眼前了。
杭州于府。
于谦在杭州的房子也不大,不过是一个两进院子。
南方的房子不能简简单单用北方房子来比较,总之于谦家里前后有园子,园子并不大。于谦的房间在东边,于谦门外有一棵梅树。
而今开得极好,可以称得上是怒放了。
似乎来迎接多年没有回家的小主人了。
于谦宦海多年,不知道多少次梦中来到家中,只是而今家中已经只有他一个了,父母早已去了,倒是将院子托付给乡人照顾,日日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就好像一直有人住的样子。
于谦回家之后,当日就绕着院子不知道走了多少圈。
在别人看来,不过是简简单单的江南小院,但是在于谦看来,无处不是故事,无处不是昨日,无处不是思念。
于康跟在于谦,只能于谦看似对于康说,也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话,于谦指着梅花说道:“我少时就在这梅花之下读书,父亲来督促我,从太阳初升,一直读到日落时分,从来没有懈怠过。而今这石桌石倚,还是与当初一样,只是这树”
于谦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道:“大了不止一圈。”随即叹息一声,说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于谦看着东屋,又说道:“少年读书的时候,母亲让一个老婢来伺候我,当时我实在是年轻气盛,不懂的为人处世之道,见人稍有过失,就大加责骂,丝毫不给人留情面。好几次将老婢给骂哭了。”
“后来为官之后,数次被上官为难,
那时候回想,当初做的太不应该了。当时常想,我是应该给她道歉才是。”
“只是”于谦微微一顿。
于康问道:“只是什么?”
于谦说道:“只是一做官,就好多年没有回家,再回来的时候,就是父丧的时候了,那是老婢已经不在了,母亲说,她多年来一直念叨我,觉得我是曲星,从来不记得当初的事情了。只是此事已经挂在我心上,康儿。”
于康说道:“父亲。”
于谦说道:“我写一首诗,你去老婢坟前烧化,也算是了了我一件心思。”
于谦起笔写了数行诗句,令于康去烧化不提。
似乎了解了这一件心事之后,于谦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卧床的时间居多,走动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于谦的老妻董氏,连忙为于谦请大夫。
只是杭州城中的大夫又怎么能比得上京师之中的太医,如果在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大明医术高峰在江南并没有错。但是这些年过去之后,大明医术最高的医者,都是太医院之中,挂着待诏的官衔。
好容易将老太医楼元请来了,楼元在皇太后去后,朱祁镇就放起还乡了,而今快九十的人了,早就不出诊了。
只是于谦身份尊贵,名望重于天下,楼元不得不来,只是一按脉,眉头一皱,出来说道:“于大人,多年积劳成疾,之前一直想回乡,一股念头撑着,尚且可以维持,而今到了家乡,这一股念头散了,反而再也聚集不起来,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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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元的医术,天下闻名。连他都这样说了,就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于谦的身子只能拖时间了。
忽而一日,于谦精神头好了一些,他坐在床头,靠着被褥,令人打开窗户,窗户外面不远之处,就是那一树梅花,石桌石椅。
于谦静静的看着,似乎看见,有一个中年人手中拿着戒尺,而一个孩子就坐在石桌前,恭恭敬敬的临这大字。
忽然这个中年人转过头来,说道:“谦儿,快来?”
于谦再看,却见那个小孩子,不就是自己吗,而站在窗户外面的中年人,不就是父亲吗?于谦中进士之后,大多数时间都在做官,颠沛流离,甚至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他印象之中的父亲就永远定格在中年了。
此刻见父亲叫自己,于谦忍不住说道:“父亲,我来了。”
就这样在正统三十一年冬,于谦靠着枕头看着一树梅花,头轻轻一斜,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第六十一章 新内阁
第六十一章 新内阁
经过几个月的来回拉锯,四位内阁成员终于出炉了。
这也不出乎所有的预料。
这一次内阁成员都是清一色的变法派。
首先,刘定之,郭登,王永和三个人就不用说了。
刘定之被朱祁镇一手提拔,很多事情上他是绝对不敢违逆朱祁镇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定之并非变法派的。
而是帝党。
郭登也是如此,以之前的惯例,军方在这样大政之上,发言权并不多。每一任在内阁的国公,做到就是一个闷嘴葫芦,除非关系到了打仗的事情,否则根本没有他们说话的份。
郭登所有能做的不过是表态支持而已。
王永和一生功业与驰道和水利已经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了,他为这些事情付出了太多太多,多到完全不能下船的地步,而这两件事情,又是朱祁镇所主导的。王永和自然也只能站队朱祁镇这边了。
剩下的四个人,分别是徐有贞,陈,韩雍,和李实。
徐有贞就不用说了。
在孔府案之中,办得十分果决,但也因此名声狼藉。
朱祁镇也知道,徐有贞乃是功名中人,功利之心太盛,估计也不是什么忠贞之士。他现在投靠朱祁镇,是因为大明士林之中的舆论,决计不会让这个心狠手辣的人物进入内阁的,而这些只有朱祁镇能给他。
当然了,将来徐有贞遇见更大的利益,出卖朱祁镇的时候,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心结。
不过,朱祁镇并不在乎这一点。
如果朱祁镇坐了三十年的皇帝,还能让徐有贞跳出手心,朱祁镇就白吃饭了,而且徐有贞这样的心性,变法的时候,遇见了什么困难,自然让徐有贞出手。
这是一把好刀。
至于徐有贞想不想?就由不得他了。
是一个人都知道酷吏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仍然前仆后继为之,不是没有原因的。
至于陈。
既是对陈在辟雍之会上的报答,也是对李贤遗留下来的势力的分裂。
毕竟,李贤当了这么多年的首辅,朝廷之上虽然不能说满是李贤的人,但是李贤的势力一点也不小,甚至是朝廷之中的主流,遍布六部九卿之中。
没有这个能力,李贤也做不到被人称为贤相。
李贤离开之后,李贤留下的旧部,还勉强抱团,但是陈所做所为,却将这个势力撕裂开来。
有一些人跟随陈,又另外一部分人,觉得陈所做所为根本
是谄媚陛下。导陛下入邪途,双方决裂之后。
李贤的旧部也就四分五裂了。
如此一来,就是李贤复相,想要收拾局面,也要大半年的时间。
这或许是人走茶凉的另外一种诠释。
至于韩雍,一来是酬功。二来也是看中了韩雍的才能。
历数韩雍的履历,不管是江西赈济数百万人的水旱之灾,不管是为平大藤峡做的种种准备,还是到了交趾战场之上,迅速的打开局面,这数年来,将交趾的局面巩固下来。
无不显示出韩雍的才能,有一代名臣的胚子。
更让韩雍加分的,韩雍还是北京人。
朱祁镇第一个政策就是河北根本策。一直以来,朱祁镇一直注意河北人在大明中枢的比例。
虽然河北人还没有做到满朝半江西,但是河北人在大明高层的人数一点点的增加。
朱祁镇有意将这一件事情作为一个政治传统。
就好像汉代一直有一种危机?就是担心天下造反,朝廷可以从关中出兵,再打一次天下。而朱祁镇也在做这样的准备。
即便将来天下有变,北京南有河北粮草,北有漠南骏马,还有遵化之铁,燕赵敢死之士。足以鞭策天下,执其酋首。
同样朱祁镇也努力将最好的福利都给河北人。
至于李实的进入,完全是为商辂腾位置。
无他,礼部在而今说,就是掌管意识形态的。
虽然朱祁镇在一场辟雍之会上,强行将五世说成为大明官学之一,但是这里余波并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