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625节
黎思诚心中的情绪,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般来说,凡是能打起来的大战,要么是必攻必守之出,要么就是双方都有这个意愿。而今这一场即将爆发大战就是如此。
黎思诚此刻站在御桌之前,手捏毛笔,在宣纸之上,一笔一划的写着:“自有宇宙,固有江山。信天堑之设险,赖人杰以奠安。盟津之会,鹰杨若吕。潍水之战,国士如韩。惟此江之大捷,由大王之贼闲。英风可想,口碑不刊。怀古人兮陨涕,临江流兮厚颜。
行且歌曰:大江兮滚滚,洪涛巨浪兮朝宗,无尽。仁人兮闻名。匪人兮俱泯。客从而赓歌曰:二圣兮并明,就此江兮洗甲兵。胡尘不感动兮,天古升平。信知:不在关河之险兮,惟在懿德之莫京。”
这乃是安南陈朝名赋白藤江赋的最后一段。其中有仿写苏东坡赤壁赋的痕迹,甚至有后世又有人写了后白藤江赋与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交相辉映。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安南历史上的名篇,是安南小学生要背的那一种。
而黎思诚此刻,就是以其中字自勉。
特别是在写“自有宇宙,固有江山,信天堑之设险,赖人杰以奠安。”一句,黎思诚只觉得热血冲头,须发皆张,心中暗道:“舍我其谁。”
这一篇白藤江赋,先以楷书开笔,随即心随意走,黎思诚心中血气翻腾,自然流入笔尖,由楷而行,由行而草,最后更是龙飞凤舞,状如飞腾。
如果让朱祁镇来看,定然自惭形愧。
朱祁镇一笔字。受后世荼毒太深,连蛮夷之君都比不上。
写楷书还行,属于能看。至于其他的,更是一踏糊涂。不堪入目。
黎思诚写完全部,掷笔如刀,振甲而起,按剑而出。推门而望。却见大殿之外,甲士林立,看黎思诚出来。
无数甲士下跪,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数千人山呼万岁,惊天动地。
黎思诚缓缓拔剑,以剑尖指天,说道:“自有宇宙,固有江山,大越天下,岂容北寇染指。朕奉列祖列宗之英灵,与北寇决一死战,尔等可愿跟随。”
“愿随陛下赴死。”
“越随陛下赴死。”
“越随陛下赴死。”
声音三合,不住在升龙城之中回荡。黎思诚翻身上马,率众而出,几乎倾城而出。升龙城之中,除却一些衙役仆役之外,再也没有一兵一卒。
黎思诚的皇后阮氏远远的看着,黎思诚出城的背影,吩咐下去,皇宫之中各部备好引火之物。
特别是她自己的宫殿之中。
如果这一仗打胜了,自然什么也不用说了。
如果这一仗打败了,阮氏就要奉黎思诚之命,即便不能将升龙城付之一炬,也要将宫殿付之一炬。
虽然安南历史上有数次白藤江大捷,但是每一次都是安南到了兵危战急,威胁到江山社稷的时候。
原因无他,升龙城距离白藤江不过二三百里而已。
只有二三百里而已。
黎思诚在这一战之上,已经压上了自己的全部。明朝与安南的国力差距在此刻显露无疑。
大明对安南,不过动了一个手而已,安南已经精疲力尽,甚至开始赌起了国运。胜负虽然未定,但是结局并不会有第二个。
第一百零四章 二月十五日
第一百零四章 二月十五日
随着时间的推移。
双方聚集的兵马越来越多。
海防这里,聚集了南洋水师本部,战船三百余艘,人数在两三万以上。王越一部,大约有两万人上下,却都是精锐战兵。是郭登在广西所训练的士卒的。
还有董兴广东军五千,已经占城军三万。
当然了,占城军的实力可以忽略不计,可以写做民夫。
而安南方面虽然都是精锐,但是可动用的战兵,与明军相当,不差多少,至于民夫?
此刻黎思诚也顾不其他的,反是在战区范围之内,凡是男丁,都要听候号令。
只是红河三角洲一带,那是安南最重要的产粮区。
今日下令倒是痛快了,将来所要面临的粮食减产,到底该怎么办,就不知道了。
不过,而今王英也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白藤江复杂水。
王英本想避开白藤江。
只是细细勘察过白藤江地理之后,发现根本不可能。
首先安南水道纵横,红河平原被大大小小的河水分割成一块一块的,蒙古人三次兵败安南,最大的教训是。
想在安南跑马,根本不可能。
也就是说,如果在安南水系之中,没有水军优势,很容易被安南水军分割在一道道河道之间。
即便大军近在咫尺之间。
也有如天涯之遥。
南船北马,这对江南都是至理名言。
更不要说,比江南更南的安南。
所以,如果想在安南内陆取得胜利,红河的制河权是尤为重要的。
其次白藤江两岸,乱石嶙峋,山势相逼,很不利于军队行军。
也就是说水陆并进,也不是一个可行方案。
所以白藤江是避免不了的。
白藤江水情复杂,主要表现在这几个方面。
第一,就是潮水落差大。涨潮的时候水面开阔,能行大船。但是落潮的时候,水枯山石出,很多地方水位还不到一米。
其次,就是暗潮无声。
涨潮与落潮根本没有什么声音,特别是在夜里,很容易第二天一看,所有船只都搁浅在岸边了。
白藤江之前的战事,都是安南军队在白藤江江底打下木桩,涨潮的时候,一点作用都不起,但是落潮的时候,木桩就好像从地里面长出来一样,将船只顶翻,或者砸出大洞。
这个时候,安南军队就能用小船进攻了。
这又是一个问题,那就是明军的水军优势,都是在海船之上,船大打船小,自然是非常舒服的。
只是在白藤江之上,大船反而是累赘。
明军水师小船不足。
这些情况都是明军要面对的难题。
王英一时间愁眉难解,王越见状,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伯爷,白藤江之险,天下皆知,莫如弃此地,攻别处?以分安南之兵?”
王英心中暗暗摇头。
他怎么肯让?
攻白藤江直入升龙城下,此乃破国执君的不世之功,别的不说,王英头上的爵位,即便不能到国公,最少也能变成侯爵。
但是如果攻打别处。
在海防城也见识过安南人的冥顽不灵。且不说攻其他地方,恐怕就不能得到郭登的允许。
这么大的军事行动没有郭登的允许,是不可能的。
如果没有王越与董兴所部的补充,单单凭借王英本部,在海上固然能横行无忌,但是却未必能建立什么大功劳。
毕竟船是航行不到岸上的。
不管是王英自己的利益,还是南洋水师的利益,都不合适的。
王英断然拒绝,说道:“安南小国,不过依赖天险,以为就能抗拒天朝。断然不能容他有此侥幸之心,白藤江固然是天险,但是有天险,我大军就不能履坚克难了吗?”
“而今白藤江之战,更是安南民心士气所寄,真是破其侥幸之心,绝好时机。”
王英所言也不能说不对。
白藤江因为特殊的历史渊源,几乎等同了安南的精神象征了。
一旦白藤江被攻破,安南百姓决计不会如此顽强。
毕竟,在古代对于最下层百姓,很多都是没有太多家国之念的。如果明军在安南战场之上显露出自己的强势,不管是安南百姓,还是安南贵族都有投降的可能。
问题是,而今打了好几个月,明军根本没有一场可以称为决定性的胜利。
很多安南百姓,都以为这一场战事,就会像数年前一样。
不过是打上半年,各自休兵而已。
毕竟,雨季不会看他们战事如此,会按照自己的节奏卡时卡点的到来。
如此,在王英的指挥之下,广东水师之中的小船,与南洋水师小船,有数百艘在白天挺进白藤江,立即遇见了安南船只的抵抗。
说实话。
如果在海上,安南水师自然不看与明军水师大战。但是在江面之上,双方都是小船,也都用火器。火器之间,也没有什么代差。
基本上明军所有的,安南也都会有的,唯一有所区别的,不过是质量好坏而已。
双方跳帮接战,在白藤江上连续交战数日。
明军都落入下风之中,如果不是明军大船都在后方接应,安南船只不敢追击,否则非败阵不可。
原因很简单。
小船之间的接战,更多是接舷战。
明军的小船数量不多,而且没有补充。不管是船只,还是与士卒,但是安南军队却不一样,他们背后有一个整个安南。
几乎所有安南的船只都被黎思诚征用了。
有源源不断的船只供应,还有大量人员补充。安南人自然是越战越勇。如果再这样打下去,根本劳而无功。
王英也知道这一点,他敲定了另外一个计划。
“二月十五,就是我们决胜之机。”王英这几日,走访附近百姓,总算是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白藤江的潮水是摆脱不了月球引力的,在每月十五日前后,是潮水最大的时候。
前后持续大概有三日左右。
这三日之内,纵然是退潮的时候,也能通行大船。
正好让明军用上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