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593节
郭登听了之后,只觉得心中一沉。
他既然猜出这个原因了。就事前做过功课的,但是正是因为做过功课,才知道张辅的战绩不可复制的。
张辅之所以能七月灭一国,其实与安南内乱有着直接的关系,就好像是大明攻朝鲜一般。
如果不是朝鲜王室内乱,李瑈杀侄,朝廷哪里那么容易直接打到汉城城下。当时安南胡氏代陈,做得极其过分,内外的不满势力非常多。安南人以为大明是来拨乱反正的。
故而近乎箪食瓢浆以迎王师。
而张辅治军也是很严苛的,大军秋毫无犯,更是用兵如神,明军的军备又在安南之上,才有这近乎神一般的战绩。
只是太宗皇帝吞并安南为交趾,在安南政治上犯了大错误,这才引得安南反叛不断。
才有之后二十年不断的战事。
但是而今,时过境迁。
现在的安南与当时的安南不可同日而语。
首先内政,当时的安南胡氏代陈,倒行逆施,内外有怨,而今的安南,黎氏居国主之位,以历三代,可以说一句国险而民附。
其次是军事,当时安南军备不修,甚至多用战象,火器数量不足,而今的安南在骑兵之上,自然是一个大大的弱项,但是在火器之上,估计大明军队之中唯有京营的火器能胜他一凑。
在四十年前的战争之中,安南与大明交战多年,彼此学习,大明也从安南人手中学习到几样防水能力强的火器,而安南也从大明这边学习了很多东西。
甚至可以这样理解,安南军队近乎一个猴版的大明军队。
在经济上,安南固然不如大明,但是大明要打安南,也是劳师远征,以广西土司之多,根本不能帮助多少,大量物资要从广东,湖南运输过去,安南是体量小,但是大明的消耗大。
最最重要的是安南对大明的态度。
当时安南百姓对大明军队是欢迎的,但是而今安南人在之前的战争之中,与大明结了死仇了。
英国公张辅都为大明死在安南旧部而伤怀,那不是几万,甚至十几万,最后还有不少没有撤回来的军队,被安南人扣下来了,朝廷派人讨要,黎利说没有?
真没有?都成为了安南达官显宦的奴隶。
至于,安南人对大明的恨意,更是绝对不少。
如果说张辅带队刚刚进入安南的时候,有几分秋毫无犯的好,但是后来一片乱战,都打红了眼,其中杀戮有多少,就不用说了。
古代军队的军纪从来是这样的,有一个强力的主将压制,还能维持军纪,如果没有,就会故态复萌。
双方之仇,堪称血海。
四十年时间很长,长得足够很多当事人都死去了,四十年的时间也很短,短的在当时出生的人,正是秉承安南国政的一群人。
安南对大明的态度是明顺暗逆。
大明对安南用兵,安南连面子上的体面都不用维持了,想想就知道,绝对不会屈服的。
郭登那么自信自己的能力在当年张辅之上,面对这个局面,也万万不可能达到七月灭一国。更何况,郭登也不觉得自己的能力能在张辅之上。
只能可能不让张辅专美于前。
或许在灭其他国家上面,七月这个记录还能打破,但是七月灭安南,这个纪录,估计是是历史之最了。
郭登面露难色,说道:“陛下,安南非小国,欲灭安南当计之久长,非一时之力。”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朕知道,朕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人吗?朕从来不会干涉前线如何打,朕只是要一个结果而已。安南之战,朕不拘束你,你说打几年,就打几年,你说打多长时间就打多少时间,你说要多少人马就给多少人马。但是你总要给朕一个说法吧。”
而今的朱祁镇也自信了不少。
诚然,今天大水灾,大半个天下都泡在水里,赈灾人员过千万之数,太仓粮仓几乎空了,但是并不妨碍朱祁镇的大手笔。
这并不是朱祁镇心中没数,恰恰相反,是他心中对大明财政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把握。
他多年在财政之上用力,已经让大明国力大增,特别是丈量土地,更是会清查出不知道多少隐田。
在洪武二十三年定下各地赋税定额,大明每年田赋共两千三百多万石。但是朱祁镇估计,他裁撤了数十个卫所,还有清丈出来的隐田。最少估计大明每年田赋收入,应该在每年四千万石以上。
其实这个数字并不是极限,要知道永乐初年,大明卫所屯田粒子粮是一个与田赋并驾齐驱大笔收入,也在两千万石甚至三千万石之上,也就是说,而今单单靠田税,正统年间的收入尚比不上洪武年间。
第六十四章 平越策
第六十四章 平越策
不过比起太祖时期,朱祁镇从其他方面征收的赋税不少。
比如,关税,盐税,茶税,钞关税,等等。
这些赋税大概在一千五百万两上下。
也就是说,在朱祁镇估计之中,在正统二十七八年,也就是全国清丈结束的时候,大明赋税会攀升到每年一千五百万两白银,还有四千万石以上的粮食。
这还仅仅是国家赋税。
请不要忘记朱祁镇一手培养出来的少府。
少府之前一直为军队补贴大量的物资。严重压制了少府的盈利。
或者说少府很少有盈利的意思。
但是随着与瓦刺战争的结束,大明边军大面积换装的结束,虽然南方一些次要军队换装还没有结束。但已经无碍大局了。
少府别的部门不说,单单是遵化铁厂每年都能给宫中提供红利一两百万两之多,再加上各地金银矿,特别是佐渡银矿。
对,虽然朱祁镇不大清楚,为什么好好的佐渡金矿,自己开采出来的就是佐渡银矿?
但是总合算起来,即便不用外廷,宫中一年进项,也在小千万两左右。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动则五十万两,五十万两向外面砸钱的原因。
就是因为朱祁镇有钱。
如此一来内库外廷的税入,一年在两千五百万两,四千万石上下。
当然了,而今这些钱大多被漠北的轨道工程所占据了,又被赈灾了修建水利,还有上一次安南之战的军费所占据了。
还有一些填补之前的打瓦刺的亏空,这才让朝廷用度有些紧张。
只是但凡有两三个丰年,朝廷就会恢复过来。
虽然古代天灾多,但如今年一般的大灾,也不是时长有的。
有这个底气,朱祁镇才心思对郭登说道,你要什么,给爷开个价。、
只是这个价,并不是太好开的。
郭登说道:“陛下,臣久在西北,对安南的事情了解不多,不敢妄言,只是臣以为灭安南,期以三到五年,动兵四十万到六十万,却是必然的。”
朱祁镇听了,默默点头。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很多人的判断,都大体上趋于一致。
只是朱祁镇心中难免有一丝着急。
不是朱祁镇不知道欲速则不达,也不朱祁镇不知道,有些事情太急了,反而会出乱子。而是一个人的一生太短了,想要做的事情又太多了。
谁都想向天再借五百年。
但是可能吗?
此刻的朱祁镇已经不年轻了。
儿子都快要成亲了。
朱祁镇乃是宣德二年人,而今已经是正统二十五年末了。他已经三十四岁了。
他即便是能长命百岁,在六七十岁的时候,也未必能承担繁重的政务了。也就是留给他的时间,也不过三十年上下。
三十年看似不少。
但是真的很多吗?
对内,清丈土地就要好几年,在此之后,还有各种改革制定出一个适合中国国情,又能推动生产力发展,解放人生自由的法典。
或者可以干脆的理解为中国版《拿破仑》。
更可悲的是,拿破仑所做的事情,是有思想启蒙在先,而朱祁镇要做的事情,什么都要自己来的。
再加上其中有所反复,三十年都未必够。
至于对外,朱祁镇虽然没有什么太大扩张欲,但是他已经确定将东南亚划入大明的天然版图,用东南亚的粮食来供给越来越多的中国人。
如果灭一个安南需要三五年,大明重回南洋。
凡是事缓则圆,很多问题用事件去累积,总是能做得很好的。
但是朱祁镇有多少时间。
他将这一丝急躁之意,暗自按捺下来,说道:“此事暂且不提,这些都给你,你准备如何用兵。”
郭登沉吟片刻,说道:“陛下可用舆图?”
朱祁镇一挥手,下面的人立即将舆图给呈上来的。
郭登说道:“臣观丰国公灭朝鲜之战,胜负之数不在鸭绿江,而在江华岛海战,故而臣以为攻安南之要,非是谅山,高平,老街等处,而是海上。”
朱祁镇只觉得耳目一新,说道:“继续讲。”
郭登说道:“安南与大明交接之处,皆山也,毛胜将军之攻谅山,非将领无能,将士怯弱,实在是安南虽小而坚,善用火器,攻虽不利,但在防守之上,却实在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更重要的是,安南多雨,北兵不可久持,一旦陷入泥水沼泽之中,臣恐有不敢言之事。”
朱祁镇也明白,郭登的担心也是朱祁镇一直担心的事情。
其实东南亚国家免于被中国征服,是他们国家战斗力很高吗?
不是,即便而今,安南小强在他古代最强大的时候,但更令中枢很多将领担心的,也不是安南人多能打。
而是安南的气候问题。
瘴气,瘟疫,从来是胜过刀兵的。
北兵不可久持?
不是北方人到了南方就不能打仗了,而是会得瘟疫。
朱祁镇说道:“你准备怎么做?”
郭登说道:“首先,在用兵上,少用北兵,多用南兵,两广,云贵,与安南相接,气候有相似的地方,臣想多在这里征兵,正是因为如此,臣才留出时间,是用以练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