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566节
朱见濬说道:“如果孤下令招抚,那么你准备怎么下手,或者说韩总督有何遗策?”
叶盛说道:“韩总督,有意在碧溪设州,选瑶民大姓为土司,并驻守一支兵马在此,第一保障黔江航道畅通,斩断大藤桥,将大藤峡分为南北两部。第二,就是令瑶民治瑶,让土司兵控制碧溪沿线三十多个庄子,并以此征兵,可得数千,这些士卒都是瑶民出身,熟悉大藤峡山中道路,纵然大藤峡之中,再有叛乱,以可以令此土司灭之。第三,就是大藤峡商道畅通,可以让碧溪成为黔江转运的一个重要节点。瑶民也可以因为黔江而活,转送山货,发卖广东。或者为狼兵,为朝廷所用。”
“如此一来,大藤峡瑶民,就有三层枷锁,第一道枷锁就是生计,生计为朝廷所制,第二道枷锁就是土司,碧溪土司为朝廷支撑,不可能不依靠朝廷,第三就是周围的卫所与巡检司,纵然土司谋乱,也不可能击破第三层枷锁。”
“如此数十年之后,汉民滋生,汉民多而瑶民少,大藤峡种种,就不足为惧了。”
韩雍在大藤峡这里磨蹭了三年,并非什么事情都没有做的。如果韩雍的母亲再能活上一两年,大藤峡必然在韩雍手中总结掉。
而今也只能说是可惜了。
韩雍的桃子,要被叶盛给摘了。
不过,朱见濬没有时间想韩雍可惜不可惜的。此刻他被叶盛说动,心中却涌出另外一层担心。
只是,这一层担心,却不是可以与叶盛商议的。
朱见濬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容我想想。”
叶盛很识趣的看出来朱见濬其实是有心思的,却不是他该问的,他自然是行礼告退了。
朱见濬召集了自己两个小伙伴。
一个是张懋,一个是于冕。
朱见濬将这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问他们两个人的意思。
于冕说道:“殿下三思,以臣之见,殿下应该将这一件事情上报陛下,以陛下之明,定然答应殿下的要求,如此一来,有圣命在手,广西上下,谁敢不服?”
“也不至于让陛下觉得殿下擅自行事。”
“君臣父子,君臣在前,父子在后。”
于冕很明显的说到了朱见濬心坎之中了。
太子是副君,但是太子毕竟是皇帝。所谓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天家父子本来就难以相处,如果是太子与皇帝之间,更是难以相处了。而今是一个壮年的皇帝,与一个已经成成年的太子之间,该如何相处,又是一个极大的学问。
朱见濬很明白,皇帝是让他来看的,并没有让他来做事。
似乎只带眼睛不带嘴巴,才是最合适的办法,但是内心之中的责任感,却让朱见濬坐不住。
但是有一个关节,朱见濬却没有想明白。
那就是到底该以什么样的姿态与陛下相处?
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收敛锋芒什么都不做,还是向父皇显示自己的能力。
这才是根结的关键。在这方面张懋要比于冕要好上很多了。
说实话,于冕的资质能力要比他父亲差多了,否则于谦也不会安排于冕去水利学员。这就是于谦认为于冕一辈子在科举上并不会有什么成就。
于冕在政治上也是缺少敏感度的,他的回答,只是说老老实实,一点新意也没有。
张懋就不一样了。
张懋年少早慧,又是在张辅身边长大的。张辅最后几年,几乎是在言传身教传授张懋很多东西。
很多东西张懋当时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随着张懋一日日长大,才明白张辅当初苦口婆心传授的是什么?
不仅仅是一分沉甸甸的父爱,还有很多看朝廷的角度,最最重要的是,张辅对当今陛下的剖析。
张辅毕竟是看着当今陛下长大的,他对当今的了解非一般人所能企及的。
张懋沉吟一会儿,回想当初父亲的教导,说道:“殿下,这一件事情可以做。”
朱见濬看着张懋,准备听他继续说下去。
张懋说道:“殿下,以为当今陛下是何须人也?”
朱见濬说道:“一代圣君,纵然秦皇汉武也不及也。”朱见濬所言,固然有一些儿子对父亲的崇拜,但有一些却是真实的感觉。
毕竟自古以来,能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君主有几个,单单凭借建立龙城的功绩,在上下五千年之中,就算得上一号人物了。
张懋说道:“当今陛下,志向高远,数十年如一日,不好美色,不好犬马,日日勤于政事,所图者大。”
“如此陛下,所想要的太子是什么样的?”
朱见濬立即明白,说道:“能继承朝廷大政的。”
张懋说道:“真是如此,陛下用人之长,舍人之短,忠国公石亨飞扬跋扈,民间号称漠北王,似乎将龙城当成封地,但是陛下依然没有动他。”
“因为陛下要用他镇守北疆。”
“陛下只担心殿下不能撑起朝廷,决计不会因为殿下插手地方政事而恼怒。”
“因为陛下从来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
“甚至如果殿下,不敢越雷池一步,臣恐怕陛下反而担心了。”
至于担心什么。张懋没有说,但是朱见濬却已经了解了,他点点头说道:“孤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随即派人将所有将领都请了过来。
之前的会议,都是别人来请太子,但是此刻却是朱见濬第一次召集众人,这就代表了主客易位。朱见濬要在这一次会议上发表自己的想法。
第二十八章 朱见濬与权力第一次接触
第二十八章朱见濬与权力第一次接触
这一次会议,很多人都很迷茫。
这么多天,除却太子刚刚来的那几天之后,这些人紧张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发现了太子似乎是一个牌坊。
几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从来是冷漠的旁观。
却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什么事情。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朱见濬并没有让他们耽搁多久,等人到齐之后,点点头就开始说话了,说道:“孤出京之前,陛下持孤之手,说道:此去各地,必以爱民为第一要务。孤不敢有一时或忘,大藤峡中瑶民,桀骜不驯,多生事端,但依旧是朝廷子民,之前不过是各渠首为乱而已,而今正是拨乱反正的时候。”
朱见濬又看向叶盛,说道:“叶巡抚,你来说说吧。”
朱见濬一举一动都尽量模仿自己的父亲。开口说话,先声夺人,定下基调,剩下就让下面的人来完成。
叶盛心中有一丝丝兴奋。
他的兴奋并不是朱见濬采纳了他的意见,而是他攀上了太子。
从此之后,他即便不说,也被贴上了太子的标签。
作为太子的潜邸中人,其中好处自然言说不尽。
他立即起身,将之前的计划完完全全说了出来。
只是在场并非叶盛一个聪明人。以毛胜为首的将领,一个个都比猴还精。特别是毛胜,多少年的老油条了。
他固然对这个局面不大满意。
毕竟如此一来,就消弱了他们的战功。
但是比起一个小小大藤峡的战功,与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打好关系,那个重要,就不用说了。
毛胜是年纪大了,等太子登基那一天,估计他都不在了,但是他的几个儿子还在。
所以,他几乎在叶盛说完之后,就拍双手赞成。
有毛胜支持,下面的将领都不敢违背自己顶头上司,一时间这一次会议就是一个团结大会,胜利的大会。
朱见濬也第一次感受的权力美妙的滋味。
在这里列坐的人,每一个在外面都是一方大人物,但是让这些人全部服从自己的意志,这种感觉,实在是无法言说的感受。
这种支配感与征服感,比女人更令男人迷醉。
少年才贪恋美色,中年人与老年人他们贪恋的是权力。
当然了,朱见濬并没有忘记,在此之后,向朱祁镇发去一封奏疏,将前因后果全部说明。
这也是朱见濬权衡过的。
用这一件事情,试探一下父皇对他的放任程度。他不可能不上奏,即便他不上奏,锦衣卫,乃至各级将领都是会上奏的。
毕竟,太子仅仅是太子。而今掌管天下还是北京的正统天子。
在皇帝的批复没有回来之前。朱见濬再次召见了侯大苟。
这数日以来,侯大苟老了十几岁。
侯大苟本来才四十多岁而已,但是老得好像六十岁而已,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又老了十几岁。
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翁,头发根根如雪。
之所以如此,并非下面人虐待他。毕竟有朱见濬发话了。下面的人也不敢怎么对付他。而是侯大苟内心之中的煎熬。
侯大苟被俘虏的时候,是自期必死的,而且也准备过自己了结了自己。
但是此刻,那一日见了朱见濬之后,他就在生死之间不住的挣扎。
之所以想死,是对于朝廷与汉人的恨,这种恨让他不想让汉人拿他来做章,自然想死。死了自然一了百了。
但是不想死的原因,却是他看到了让族人活下来的可能。
毕竟,仇恨再多,那么是血海深仇又怎么样啊?活人总是以活着为第一要务。
即便是他父兄在天之灵,也是希望寨子里面的娃子,能够安全的如同汉人孩子一般的活下去,而不是在深山老林之中与野兽争夺事务。
之前,他是没有看见这一种可能。
但是而今他看见了。
因为这个所谓的太子。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皇帝乃至太子都是有一种神圣性的。
对于侯大苟也是一样。
他一会儿想,这个太子是会不会是假的,是骗我的。又一会儿想,我是什么人,至于编出一个太子来骗我?
这个太子如果是真的,似乎不会骗我。
又一会儿想,这好几天是不是太子改变的主意?
如果纷纷扰扰,不知道多少思绪涌入心头,患得患失之间,本来就很老相的侯大苟,就变得更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