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542节
陈循很明白,与之前的首辅相比,他的权威最弱,几乎是完全依靠陛下立足的,也就是说,如果皇帝对其他首辅任免的时候,还有一些顾忌,但是罢免他,估计内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也就是说,他不从陛下之意的时候,他的首辅位置就进入倒计时了。
如其这样,还不如先走一步,自己识趣。
陈循完全放下功名诱惑之后,反而清明起来。
他心中暗道:“不管陛下变更什么法度,而今都不是合适的时候。”
陈循比起杨士奇,杨溥,曹鼐,周忱的才能虽然有所不足,但是却也是大明顶尖的人物了,否则他不可能在与这么多人竞争之中,进入内阁,并成为内阁首辅。
又主持内阁政务多年,看上去没有什么大功劳,但是也没有犯什么大错误。
他对大明内外局面了解太透彻了。
一张一驰,才是做事的道理。
为了与瓦刺大战,皇帝做事太急了。
特别是茶马,清理运河钞关,乃是灭朝鲜,诛灭两班贵族,都做的太急了,很多事情细细说来,都是污点。
当时几乎一切的一切都在为大战服务。很多事情都顾不得了。
要知道打仗,虽然是前方将士与瓦刺大军生死相搏,并不是说大明其他官员都闲着了,为了支援前线,延边各地很多民夫都背着征用起来。
如果说,大明朝廷是一个人的话,他此刻就是咬着牙,憋着气与一个叫瓦刺的人打架,而今一拳将瓦刺给打趴下去了。
这一口气也就松了。
在这个时候,如果皇帝随即想让大明进入另外一个战场之上,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候。
不过,陈循也很明白,他即便如此对皇帝说,皇帝也不会改变对他的处置。不如将这一个人情给下一任首辅。
陈循希望下一任首辅,不是刘定之,而是李贤。
所以,他将李贤叫了过来。
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李贤顿时眉头皱起,说道:“陛下可是要变法?”
李贤的政治敏感性,并不比陈循差。
陈循说道:“天意向来高难问,不过我准备告老还乡了。”
李贤大吃一惊,说道:“而今根本不是变法的时候,正需要首辅主持大局,首辅岂能言去?”
陈循说道:“能阻止陛下的人,或许有,但是决计不是我,外面都传我为三旨相公,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做三旨相公。而今做不下去了,不管是什么理由,都要去位。”
“天下大事,就要靠你了。”
李贤听了,心中既是激动,又是沉重。
李贤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陈循退了,内阁首辅必须增补。
同时要退下去的,要孟瑛与王骥。如此算起来首辅的热门人选,估计也就是他与刘定之。
李贤该怎么越过刘定之确定首辅之位?
眼前就是一个好办法。
当今登基以来,虽然注意向来很正,但也不是不听人言的。只要能说服陛下,改弦易辙,那么就能以劝谏之功,胜过刘定之。
不过,劝谏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天下最尊贵的人,这简直是批龙鳞。虽然朱祁镇一直营造出宽松的政治环境。并不是说一旦进言不成,就不会付出代价了。
而且陈循今日给李贤说,让李贤得了先机,但是这个先机并不会一直存在。
陈循要走的消息,也不可能永远瞒下去。
所以,给李贤的时间并不多。
成与不成就在这一两日之内了。
一想到朱祁镇对刘定之的看重,李贤估计,如果他不做出什么事情,恐怕不可能越过刘定之成为内阁首辅了。
而李贤与刘定之年纪相差不大。很可能李贤一辈子,都不能接触到首辅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李贤的决择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李贤的决择
李贤心中各种想法纷纷掠过,片刻之间,就有了决断。他退后一步,说道:“请先生放心,此事李贤当仁不让。”
李贤知道,如果不做出改变,那么今后他仅仅能当次辅,一辈子无法接触首辅大权,对于一个进入内阁的大臣来说,如何甘心?
这或许是一场赌博,李贤已经决定下注了。
但是他并没有鲁莽行事。
他首先要搞清楚,当今想要变法,究竟是想要变什么法?
他反而请了半天假,回家之后,将正统七年以来,当今亲政之后,所做过的种种隐藏在战事之下的改革一一找出来。又将丘浚的著作对照着读。
整整熬了一夜,第二天早朝之后,来见朱祁镇。
朱祁镇自然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内阁大学士的求见。立即让他进来。
李贤已经一夜没有睡了,但是此刻不见一丝倦意,反而有一丝死亢奋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决定他今后政治前途,就在这一两时辰之内了。
李贤也没有多说废话,单刀直入说道:“陛下,欲招丘浚为经筵?”
朱祁镇微微一愣,他到没有想谁给李贤说的,毕竟天下诸般大事都要在内阁过一着,如果李贤留心,这个圣旨,他完全是可以知晓的。
“确有此事。”朱祁镇说道。
李贤说道:“臣以为丘浚虽然才华横溢,但是学问失于火候,臣推进吴与弼入京为经筵。”
朱祁镇微微皱眉。
吴与弼这个名字,连朱祁镇都听说过,乃是一代大儒,江西人。门下弟子不少,因为在江西崇仁县。
甚至有人称崇仁学派。
后世黄宗羲整理明代学案,以崇仁学案为第一,而吴与弼又是崇仁学案之中第一。
后世的评价,朱祁镇并不是太清楚的。
但是他将丘浚召回京师,是完完全全是出与于政治目的,并不是真想在学问上有所发挥。又何必让一个老孺,千里迢迢的入京。
朱祁镇说道:“不必了。康斋先生年事已高,就不必车马劳顿了。”
李贤说道:“陛下,如果陛下有心向学,翰林院多有翰林,不差丘浚分毫,如果千里迢迢将一个外臣召入京师侍经筵,臣恐天下人笑翰林院无能。”
朱祁镇立即感觉到了其中不对。
李贤不是陈循,很多时候,敢于直言犯谏,坚持自己的意见,但是也仅此而已,任何一个政治人物,都不会在区区小事上,与皇帝过不去的。
因为这因小
失大。
除非他感到了什么?
一想到这里,朱祁镇顿时警惕起来了,说道:“李先生到底何意?”
李贤说道:“陛下,臣别无他意,只是有下情上秉。”
朱祁镇顿时知道,什么别无他意,根本就是我就是有别的意思。
“讲。”朱祁镇说道
李贤说道:“从正统十九年以来,朝廷与瓦刺一年数战,耗尽天下钱粮,对外以军功为耀,对内苛求钱粮之重。”
“又是天灾连连。苛捐不减,百姓疾苦,上达于天,方才有大灾连连。”
朱祁镇顿时皱眉,说道:“何至于此?”
朱祁镇承认,在很多事情上,他催的比较急,就是为了前线的战事,但是他已经很看重民间疾苦的,凡是有灾情,他减免钱粮,放赈灾粮,从来没有短缺过。
甚至不管多辛苦,朱祁镇都没有从粮税上打过主意,甚至连正统十四年那边,地方结余款,也没有动用过。
这已经是他以最大克制了。
否则他真学汉武帝一般,宁可打得天下户口减半的话,瓦刺早就打下来了。
“陛下,上行下效。”李贤说道:“又何必陛下做什么吗?臣乃河南南阳邓县人,毗邻湖北,这些年,家中来信,南阳逃户众多,在郧阳山中,已经有距离二十多万灾民,宁可逃入深山,受虎豹之苦,不愿意在家中安居乐业。”
“然陛下见过邓县的岁入户口变过吗?”
朱祁镇只觉得脑袋之中嗡嗡的,这简直被人指着脑门骂:“苛政猛于虎。”
“何至于此?”朱祁镇的声音低落起来。
他也知道虽然这两年年景好了不少,但是之前却是大灾连连的,虽然朱祁镇竭力赈灾,但是他很多时候,有一些麻木且例行公事的感觉。
倒不是朱祁镇没有同情之心了。
一是,他的重心一直在瓦刺上面,无暇顾及。其次就是他已经习惯了。
是的,习惯了。
从他成为皇帝之后,几乎是无年不灾,赈灾真的成为一个流程化的东西。朱祁镇也都习惯每年下面报灾,他令内阁赈灾了。
只是下面的官员是最会看风向的。
朱祁镇的心思未必能瞒得过人。
朱祁镇想让灾情安分一点,不要影响了他打瓦刺了。下面的人自然愿意将灾情往小的报。至于是不是真小,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而今也扪心自问,而今救灾的时候,他真如当初河南旱情,派于谦去赈灾的时候用心吗?那个时候可以将锦衣卫放在于谦
身边,情况一日一报。
而今?
朱祁镇很多时候都是浮光掠影看上一看。美其名曰:信任大臣。
此刻朱祁镇身为君王天然的猜疑之心,被李贤撩拨起来了。
李贤见状,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进谏如果让人相信,却是有学问的。只是李贤所言并不是完全是真的,或者说并没有说全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