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474节
徐有贞对朝鲜所有作为,都应证了他的观点。
首先,要统治朝鲜,不依靠朝鲜两班,是不可能完成的,除非大明愿意在朝鲜打上几年,将朝鲜打成一片白地。然后重新建设了一个新朝鲜,可以不依靠朝鲜两班。
其次,要统治朝鲜,朝鲜两班又是大明统治最大的障碍。
这也是徐有贞,既要拉拢安抚朝鲜两班,又要痛下杀手,大开杀戒的原因。
毕竟作为朝鲜统治集团,不管是京都还是地方上,都遍布势力,甚至朝鲜两班几乎等同于朝中整个官僚集团。
如果大的地方势力集团,留着他们,朝鲜永远是两班贵族的朝鲜,而不是大明的朝鲜。
只是,面对这样大的杀戮,朱祁钰有些犹疑,说道:“这,这不的好吧?”
郕王在汉城已经开始履行朝鲜王的职能。
但是依旧对徐有贞大手笔感到震惊。
这毕竟不是国初了。
即便大明皇室也不习惯这种动则诛杀数千人,流放十几万人大案了。
如果单单按徐有贞开出的名单,即便与明初三大案相比,在规模上,也不差多少。其中还有一些,是朱祁钰日常接触到的,朝鲜人士。
朱祁钰对他们的感官,也并不是太差劲。
徐有贞对朱祁钰说道:“殿下,臣有陛下圣旨,而且殿下离京之前,应该也有嘱咐才是。”
朱祁钰说道:“皇兄是有嘱咐,但是徐大人,这也太多了一点。”
徐有贞眼睛微微一眯,心中暗叹。这位王爷,完全不明白政治清洗的严重性。徐有贞说道:“陛下,以为安南之所失?”
朱祁钰说道:“愿闻其详。”
徐有贞语气淡然,但是言语之间,杀气腾腾的说道:“乃是杀人不当,该杀的人没有杀,不该杀的人杀的太多了。”
朱祁钰听了,眉头微皱,现在不大喜欢这个论调。
在士林之中,大致结论是宦官祸害百姓,使得安南百姓反叛。
徐有贞未必是要说服朱祁钰,而是目光转到曹义身上。
而今的朝鲜,乃是朝鲜王朱祁钰,徐有贞,已经征东将军曹义,三个人乃是核心决策层。
在汉城之战后,曹义似乎变得无所事事起来。他主要是派兵一一接受朝鲜南方,并且编练朝鲜降军,让朝鲜降军为他所用,否则依靠在朝鲜七八万明军,固然是精锐,但是想要完全吞下朝鲜,却还有一些力有未逮。
只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大事上,徐有贞不可能不知会曹义单独行动。
故而虽然曹义在这一场三人密议之中,不发一言,但是徐有贞却不能真当曹义不存在。
“升斗小民,所念不过衣食而已,至于国家何姓,他们在乎吗?唯有一国贵族,如果亡国之后,自然不复当初之富贵,故而这种人,才是我大明最大的反对者。”
“但是灭安南之后,却怀柔此辈,想想就知道,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他原来安南的地位与权力还宝贵?”
“至于权阉之乱,说句不客气话,权阉之流在国内为患之深,难道就比在安南差了吗?为何,国内没有闹出什么祸端,反而在安南却出了事情?”
“有人说民心未附?可是安南对当地百姓,真好过本朝吗?”
这一问,还真让人难以回答。
如果以后世的观点看,大明百姓已经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但是如果仅仅以整个古代平均比较,你会发现大部分时间段之中,中国百姓的平均生活水平,是胜过其他各国百姓的。
甚至一直维持到了清代。
“无非是百姓愚昧,以困惑于本朝政策,而真正煽动南安造反的,无不是原来的勋贵子弟,也就是本朝最善待的那一批人。”
“这是本朝前车之鉴。也是陛下的意思,亲于百姓,王师入朝鲜,秋毫无犯。不吝杀戮,至于朝鲜原来的贵人,也应该让他去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王师入朝鲜,虽然有王越严格军纪,但是与秋毫无犯,却是差远了,只是古代百姓很容易知足。
毕竟没有闹出烧杀劫掠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这里面自然有徐有贞拿着鸡毛当令箭,自己的发挥,但是大体政治意图,他却没有领会错误。
只是朱祁钰依然有些不忍心,毕竟杀人太多,流放太多了。
朱祁钰看向曹义,说道:“国公的意思是?”
曹义说道:“老臣并无异议,一切唯陛下旨意是从。”
朱祁钰还是有些犹豫。
徐有贞身子微微前倾,说道:“陛下,请注意你的身份。”
朱祁钰听了,身子微微一震。这一句话,可是意味深长之极。
虽然朱祁镇放开对藩王的限制,出现了襄王封国麓川,韩王入京成为宗人令,西北几个藩王都回到了京师。
如是等等。
但是大臣们对藩王参与政治,还是敏感之极。
特别是朱祁钰这个朝鲜王,其实未必没有人反对,只是知道朱祁镇一言既出,绝无更改之可能,劝也没有什么用处而已。
既定事实虽然无法改变,并不意味,大明武官员对藩王,尤其是近支藩王的关注会下降。
而今在有皇帝旨意的情况下,朱祁钰却要做好人,这的确不是朱祁钰应该做的事情。
而且朱祁钰虽然是朝鲜王,但是他本身就是一个过渡,是避免朝鲜人激烈反抗的过渡,甚至是安抚麻痹朝鲜两班贵族的工具。
所以这一段时间,徐有贞陪着朱祁钰频频召见朝鲜两班贵族。
不得不说,朝鲜两班贵族也不都是酒囊饭袋,有很多人秉承朱子学,在行为处事,为人品行上,不下于大明的士大夫。
而往往越是这样的士大夫,就越在处决之列。
盖因,灭亡一个国家,本身就是极其残酷的行为。个人命运在这样的浪潮之中,根本没有主导的权力。
他们所要面临的结局,也与他们个人品行,毫无干系。
朱祁钰如果不认识这些人,或许还可以不在乎,但是正因为知道这一些人,他才有些不忍心,但是此刻被徐有贞提醒,自然明白过来。说道:“徐大人就去办,有什么事情要小王配合,尽管吩咐。”
徐有贞说道:“没有别的,只是希望王爷能召集各家两班贵族赴宴,不管是腊八宴,小年宴,还是大年宴,都可以。”
朱祁钰哪里还不明白,反正都是鸿门宴。而且是以他的名义请的,估计这一件事情,朱祁钰在朝鲜士林之中的好名声也就荡然无存了。
但是朱祁钰还能说什么?
只是说道:“好。”
徐有贞说道:“汉城之内的事情,我可以万无一失,只是汉城之外,却要国公安排了。”
朝鲜两班贵族是一个庞大的集团,汉城是他们的聚居地,但并非全部,要动手的地方,还有很多大家族的聚集地,也是他们的老巢。
非动用军队不可。
曹义对这件事情倒是无所谓的很。作为一个将军,杀人杀多了,不在乎怎么下手了,只有是皇帝的命令,他不介意脏了手。
曹义说道:“各地都已经安排好了,只需定下时间,一起动手,万无一失。”
第五十七章 朝鲜大清洗
第五十七章 朝鲜大清洗
正统二十年,正旦。
朝鲜的大雪,比北京要大的多。
景福宫虽然被大火烧掉了,但是朝鲜王宫是一个很大的建筑群。
从十月底就传出来,朝鲜王朱祁钰要大会朝鲜贤良,重定两班名录。
如此一来,朝鲜但凡有身份的人都到了。
一时间,似乎大家都忘记了,这里的主人,由李氏变成了朱氏。
一番礼乐之后,朱祁钰出现在大殿之上,朝鲜上下山呼千岁,行礼如仪。
只是朱祁钰有一点不习惯。
第一个不习惯,是这种受群臣朝拜的人,一般都是朱祁镇而不是他,第二个不习惯,却是不习惯朝鲜的宫殿。
朝鲜的宫殿有显著的唐代风格,倒不是说与北京城差,但是在很多细节处理上,还是让朱祁钰很不习惯。
比如朝鲜大臣大多是跪坐,地面上是光滑的木质地板,而不是苏州金砖。
朱祁钰眼睛扫过全场。朝鲜两班贵族权势最大的十四家。被称为宰相之宗的、 庆州金氏,安定任氏,庆源李氏,等十四家,全部有人到场。他们每一家都可以左右数县的政治格局,如果他们十四家齐心合力,协助李瑈,朝鲜绝非那么容易打下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世宗大王留下的老臣。
可以说,整个朝鲜的精英都在这里了。
他们或许注意到了,也或许没有注意到,在这里除却朱祁钰身前的侍卫之外,就没有一个大明官方的人出现。
朱祁钰也是饮过三杯酒。就起身离开了。他走在大殿的木制长廊之上,心中轻轻一叹,暗道:“应该开始了。”
就在朱祁钰刚刚退场,忽然密集的脚步之声,惊动了大殿之中的朝鲜诸臣。却见一个大踏步走了进来,就来到朱祁钰座位之前,忽然转身,面向下面的人,深深的鞠躬,说道:“诸位前辈,金承琉向诸位前辈问好了。”
“金三郎,你怎么如此无礼,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一个金氏老者厉声责问道。
金承琉的父亲,金宗瑞能成为托孤重臣,自然也不是出身寒家,故而这个老者说起来,还是金承琉的长辈。
金承琉忽然起身,说道:“刚刚是以金家后辈,想诸位前辈行礼,是叙私谊,而今却要说公事了。”金承琉厉声说道:“大明锦衣卫朝鲜千户金承琉奉上喻,查李瑈同党。还请各位前辈不要自误。”
一时间,气氛要比外面的皑皑白雪还要冷。
这些朝鲜两班贵族,也不是傻子。
到了这个时候,如何不知道,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一个人忽然说道:“金千户,伪王之事,参与进去的人都已经被处置过了,而今又是何意?”
金承琉回过头一看,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申公。”
此人名为申叔舟,乃是世宗大王重要的大臣,在原本的历史上,投靠了李瑈,参与了废立大事。
但是在这个历史上,他坐怀观望,似乎发现李瑈固然难以成事,故而设法外出避难,在明军到来的时候,他又是在汉城攻破之后,第一个来投奔大明的朝鲜大臣。
现在是徐有贞的左右手。
很得重用,在参加大宴之前,还在徐有贞身边办事。
自以为在明人眼中,他很有地位。故而出面对抗金承琉。
金承琉微微一笑,说道:“我记得,当日先父腹部中刀,欲求各位家兵勤王,步行千余步,步步有血,然后诸位都闭门不纳,难道不是李贼的帮凶?”
金承琉眼睛通红,一丝凶光看向所有人,说道:“你们一个都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