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471节
这个时候,让于谦入京成为内阁首辅有什么好处?
刷新吏治?吏部做得不错,都察院在刘球这个老臣的带领之下,虎视眈眈,一心想要办大案子。
大明吏治维持的不错。
主持政务?也不用,虽然陈循比起之前的首辅要无能一些,权威小一些,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官僚,在处理庶务上,陈循也是一把好手。
下面每一件事情,只要有先例,有掌故,他都能安置朝廷的先例,或者旧事处理妥当。胜了朱祁镇很多心思。
至于用兵?更不要说了,朱祁镇对于谦是否真的支持他用兵,也一直存疑的。
于谦是忠于朱祁镇,但并不代表没有他自己的想法。
朱祁镇不得不假设一件事情,如果于谦反对自己的决策,他要怎么办?
于谦虽然不能说没有政治智慧,但是很多时候,还是秉承本心,不会因为外面风色如何,就改变的。也不会因为朱祁镇的压力而动摇的。
朱祁镇一来不想伤害于谦,毕竟于谦在他更亲政的时候,给了他有力的支持,其次也有于谦在历史上的名声。总是要保全于谦。三也就是最重要的是,朱祁镇发现,于谦入朝之后,朱祁镇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于谦。
有人说,过皇帝喜欢用贪官,不喜欢用清官,因为要对付清官找不到把柄,但是对付贪官,什么时候不想用,就能以贪污的名义处置了。
朱祁镇并不是这样的人,因为他太明白吏治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了。
虽然水至清则无鱼,但是在高层选择上,朱祁镇一般都是选择品行过关的,起码也是伪装成清官的。否则被锦衣卫私下调查出来,会不会立即处置,这个要看当时的政治环境,但是决计是到此为止,不可能再高升了。
但是即便如此,并非所以清官都不好对付。
政治上的问题,不一定是贪污的问题。
但是于谦就好像当初的杨溥一般,一身正气一点擦边球都不用,最明显的就是于冕了。于冕在读书上资质不大好,于谦每天抽空都要培养于冕,但是于冕在科举上就好像没有开窍一样,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说起来,于谦只要动一下人脉,进士不敢说,但是举人还是有可能的,但是于谦怎么做?
他让于冕去水利学堂。
虽然水利学堂出来也能当官,但是一般都会沉沦下僚,一辈子也不会超过五品官的。
这样的前程,对于普通百姓可以说是光明了,但是对于于谦来说,却是根本不能承得起于谦的政治遗产。
想想就知道,于家在于谦之后,必然没落。
于谦对自己的儿子尚且如此,对别人更是铁面无私。不论公私都处理的井井有条。朱祁镇看锦衣卫传过来的情报,就知道除非朱祁镇违背政治原则下手,否则真不好找于谦的茬。
所以,朱祁镇觉得,于谦还是在外面比较好。
最近几年,于谦一直在河道总督任上。完成了黄河新河改造,完成了运河新河连通,完成了洪泽湖初步治理,已经淮河下游疏浚。
当然了,后两个才开了一个头而已。
因为黄河的提前改道,运河黄河淮河纠缠在一起的关系,还没有酿成严重的生态灾难。比后世要好太多。
最少黄河旧河道,还可以勉强让淮河入海。
但是下游河道比上游还高,已经成为事实了。
如果想修河,非要费大力气不行。
只是而今朝廷心力都在瓦刺身上,根本抽不财力,就好像应对河北水利一般,专心淮河治理。
所以于谦只能用手中仅有的资源,对危险的地方,进行了一次修补性的修缮,并给朱祁镇上一了本,河道总图。
将淮河运河之间高下姿态,隐患,乃至需要修建的工程,一五一十的说明白了。虽然于谦没有直说。但是朱祁镇也能读懂于谦言下之意。
无非百姓困顿如此,朝廷还想开疆扩土,还不如老老实实的修整水利。
只是朱祁镇只能当做看不懂,奖赏一番,就没有下了。
于谦在河道总督任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简直如同闲置,而今西北情况却需要一位能够镇得住场面的大臣。
不单单是茶的事情,还有马政的问题。
西北的马政烂成一团泥了,战马数量不足,已经成为朱祁镇的心病了。
朱祁镇也不是没有派人去处置过,但是这一件事情内情太过复杂,很多马场都是卫所在官,而朱祁镇之前正在清理京军卫所,不好在西北也大动干戈。
在改革的时候,朱祁镇尽量缩小自己的打击面。
京营改造完成了,今年灭朝鲜,破瓦刺,朱祁镇声威大震,自然可以做一些其他事情了。
而西北马政更是当务之急。
别的不说,万一从西宁弄过来的马匹数量不少,该如此存放,能不能借此机会重建大明的马政体系。
朱祁镇可不甘心,将马匹这种战略资源寄希望于外界的输入。
而西北又不是没有好马场,山丹军马场,即便放在后世也是赫赫有名的,而且朱祁镇推行的青贮技术,在北京附近也发现效果不错。
但是大规模养马之中,能不能用,效果怎么样,还需要试一试。
再加上朱祁镇对瓦刺的总体布置是东重西轻,并非朱祁镇不想东西并举,而是西北的残破,如果派遣大军,后勤简直是灾难性的。有一个问题,朱祁镇也要思考,就是朱祁镇东重西轻的态势,这么明显,瓦刺会看不出来吗?
瓦刺见在东北打不开缺口之后,会不会转兵西北。
如此一来西北就有一些薄弱了,而西北残破的环境,更是让大军进驻都有些困难,因为不管进入西北多少大军,大部分粮食都要总潼关以东输入。
如此一来,根本发挥不出内线作战的优势。而且劳民伤财。
想要改变这个趋势,该怎么办?在西北修建水利,囤积粮草,朱祁镇不指望甘肃本地的粮草,能支撑起一场大战,最少陕西本地多产一石粮食,后方最少少运三四石粮食。
这样的经营,于谦是最合适的。
虽然于谦并没有带过兵,但是在朱祁镇心中于谦在军事上的素质,也是合格的。
如果将陕西一省,甘肃,宁夏,延安,固原四镇,交给一个大将,朱祁镇心中没有担心,也是假的。
毕竟这就是九边近乎一半的兵力了。
但是这个人是于谦的话,朱祁镇就不会担心了。
在未来的战争之中,足够托付西北半壁江山的人,在朱祁镇心中除却于谦,只有于谦。
朱祁镇说道:“磨墨。”他亲手写了一封书信给于谦,请于谦回京述职。
朱祁镇心中暗叹:“算算日子,时间过的真快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于谦出外已经有十几年了。”
朱祁镇未必不想于谦,只是在他看来,君臣相隔如此,或许是两个政治意见未必相合,但是感情上却有不错交情的人,最好的结局吧。
放在身边的人,未必是对他好,放在外面的人,未必是对他不好。
第五十三章 于谦归来
第五十三章 于谦归来
正统十九年,十月底。
汛期算是彻底过去了。
不管是淮河与黄河,今年最后一拨汹涌的洪水,总算是没有弄出什么大动静出来。
于谦这才有机会回到京师述职。
于谦一到京师,朱祁镇立即下令于谦越次觐见。
当朱祁镇再见到于谦的时候,心中不由的感慨于谦已经老了。
当时年富力强,正是当打之年的于谦,而今已经年近六十,两鬓斑白,行动之间,已经见了老态。
虽然依旧双目如电,炯炯有神。
当时当初那为三十多岁,意气风发的于谦相比,却依旧衰弱了许多。
任你多了不起的英雄豪杰,都逃不过岁月的消磨。
朱祁镇与于谦坐定,说道:“先生辛苦了。”
于谦说道:“老臣不敢当,老臣居有华屋,行有侍从,食朝廷之俸禄,何苦之有,唯怜江淮百姓,年年必遇洪水,衣食性命尽赴洪涛之中,笔墨难言其辛苦之万一。”
朱祁镇自然能听得出来于谦隐藏的劝谏之意。
随着朱祁镇威望越来越盛,大部分臣子已经不敢直来直去的劝谏了,都是含蓄的表明。
朱祁镇心中感叹:“于谦心中大抵不反对对瓦刺用兵,但是他估计觉得,内重而外轻,不应该在国内大灾连连的时候,出兵于外。”
只是朱祁镇也是无奈。
谁知道那些年会风调雨顺?
朱祁镇只能岔开话题,说道:“先生在江淮之间,正是江淮百姓之福。”
于谦说道:“不然,臣在淮安,凤阳一带视察水利,赖陛下天纵英明,河淮分离,别立会通河沟通南北,借生民之困,方才有今日的局面,否则这几年江淮之间的洪水,为害只会更广,百姓只会更苦。”
之前黄河,淮河,运河三者之间,互相牵连,形成一套十分复杂的水系系统,彼此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
根本无从下手。
所以,朱祁镇宁肯花大力气,甚至消耗他的战争储备,也要营造黄河新河。因为只有将黄河分解出这个复杂的水系之后,淮河与运河之间的关系才能相对单纯,才能有修缮的可能
否则即便花费亿万,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须知就大自然本身而言,大部分河流都有来回改道的本能,想想就知道,如果河流不改道,大部分河流下游的冲积平原是怎么来的?
将河流限制在河道之中,这本身就是违背河流天性的。
所以,随着河流下游过度开发,洪水之患是必然产生的。
即便如此,与大自然的作用相比,人的寿命太短了,所以真正打造出固若金汤的河堤,也是能支撑百年以上的。
但是黄河,淮河,运河纠缠在一起,其中泥沙堆积的速度,是自然演化的好几倍,不管怎么修建,也不过支撑几十年,甚至更短,年年修,年年溃。
非不用力,实际上扭曲自然天性。
即便因为黄河上的用度,影响了很多事情,朱祁镇也不后悔。
朱祁镇说道:“这都是先生为政之德。”
于谦说道:“无陛下,臣又能有何作为?唯有陛下仁心,方是社稷之福。只是陛下清理河北水利,整顿黄河新河道,为何不除恶务尽?”
“天下何处水害最大?无非黄河?无非凤阳?”
“凤阳又是帝乡,陛下岂能坐视父老乡亲,受水灾之苦而不顾?”
“臣观洪泽湖,已经是地上悬湖,威胁祖陵,陛下宁不思之?”
朱祁镇一时间也无言以对。
不管是作为皇帝,而是作为普通人,自己家的祖坟总是要看护的,于谦拿这个说事,让朱祁镇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