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418节
这种震动,要比猫儿庄之败的震动还要大。
因为很多百姓,他们不知道猫儿庄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猫儿庄之败对大明的意义如何?他们心中固然觉得朝廷吃了一次败仗而已。
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问题是,紫荆关很多百姓都知道在什么地方?
瓦刺打到了紫荆关,要威胁京师,这是大明开国以来,重来没有过的事情,一时间整个京师之中人心惶惶。
很多言官都纷纷上奏,要求陛下召回大军,以京师为重,甚至有人弹劾孟瑛纵敌玩寇。
即便在早朝之上,向来只有朱祁镇打破规则,却不想这些言官,根本不顾朝堂纪律,纷纷当庭请奏。
朱祁镇只能强行下朝,将这一件事情给暂时按下去了。
但是北京只有数万老弱病残的消息,自然也传了出去,更是让朱祁镇被动之极,甚至连孙太后都来见朱祁镇说这一件事情了。
朱祁镇也是一一安抚。
好生焦头烂额。
他才休息一会儿,内阁那边又联袂求见了。
朱祁镇自然是不会不见的。
周忱也有一些顶不住下面的压力,一来就说道:“瓦刺兵临紫荆关,而紫荆关只有三万福建兵,而福建兵素不堪战,臣以为陛下当早做打算。”
朱祁镇说道:“想要召回保定侯,就不要说了,朕决计不会同意的。”
瓦刺兵临紫荆关,朱祁镇心中未必没有忐忑,但是他最后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这样的情况孟瑛走的时候,其实也有预料了。有过安排,方瑾所部,就是安排过去的。
其次,朱祁镇在猫儿庄之败后,他也是反应过自己的。
在猫儿庄之战有什么错误?
他承认最大的错误,表面上最大错误,是信错了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细细想来,却是大明军队到了而今的地步,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从皇帝到勋贵,乃是官。
皇帝不将卫所士卒当回事情,随意差遣,修建各种工程,延边堡垒,北京城,大运河,等等,不知道多少军户的血泪。勋贵将底层士卒当做奴隶,农奴,佃户,也不是一日两日,一天两天了。
而官与勋贵之间的斗争,兵部对五军都督府的权力的侵夺,真的是一心一意为大明好,在对大明军队战斗力上,没有起到过什么反作用吗?
没有整顿好兵制之前,擅自言战,只以为钱粮足够,就能打胜仗了。
但是有一点,他依旧坚持,那就是专将权,也就是对前线大将的信任,不能因为成国公一人之无能,就让朱祁镇觉得自己直接指挥战事,就有莫大的好处。
所以,在保定侯并没有证明自己失败之前,他不会改变保定侯的任何决策。
当然了,他这样做的也有一点底气,就是自始至终,英国公张辅就此事,并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一心练兵。
外面多少人多嘴多舌,在朱祁镇看来都是外行人的话,即便加在一起,在这一件事情上,也比不过英国公张辅对朱祁镇的影响力。
周忱也不知道是真不这样想,还是假不这样想,他立即说道:“陛下,臣并非此意,只是北京守军不足,臣有两个建议。”
“其一,从山东调回班军,这一件事情,臣已经行问过于大人了,于大人已经答应了,只请陛下下旨了。”
“第二,就是通州大营,训练也有一段时间了,是否可以先调入京师,再继续训练不迟。”
朱祁镇听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将于谦调入京师。
一旦瓦刺真的突破了紫荆关的话,朱祁镇还是放心让于谦来担任这个北京保卫战的总指挥。
当然了,朱祁镇并不希望这一幕出现。
只是现在他也调不动于谦了。
一来进入夏季,本来改道的黄河在新修的河道之中,也不是太安静的。二来就是每年如约而来的天灾,也没有放过正统十四年。
而今于谦虽然名义上是河道总督,但是面对河南,山东,淮北的一些情况,于谦实际上,已经是山东,河南,凤阳,淮安总督了。
这些地方灾情都由于谦一手负责。
原因也很简单,朝廷没钱。面对战事,周忱已经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用。只能将赈灾的事情推给地方。
但是地方就有钱了吗?
之前是有的。
但是在周忱挖肉补疮的财政政策之下,地方府库已经空空如也了,每一个府县都没有超过千两白银的结余,超过千两,直接被户部调走了。
地方没有钱,中央也没有钱,但是灾情还是要赈济的?
那该怎么办?
只能给权力了。别人朱祁镇不放心,就给于谦便宜行事之权,也就是只要将当地灾情给镇压下去,于谦做什么事情,朱祁镇都事后认账。
第二百三十一章 河北征兵
第二百三十一章 河北征兵
总体来说,今年的灾情比没有往年严重,最严重的也就是河南山东一带,其实河北也有旱情,只是河北完善的水利,让灾情显得不明显而已,或许粮食有减产,但是根本没有到需要政府赈济的地步。
而掌控近乎三省的权力,手中又有不被限制的权力,再加上而今北京这边战事紧急,没有管这边。
这样一位大员,一旦有了别的心思,北京就危险之极了。
纵然,朱祁镇也明白了,历史上明前期还是忠臣居多,即便是到了明后期也没有臣公然造反的事情,于谦的权力是有一点失控。
但是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只是作为皇帝,心中如果没有这一根弦,什么时候被人杀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朱祁镇信得过于谦。
于谦坐在这个位置上,朱祁镇还是能够接受的,但是如果放别的朱祁镇不清楚的大臣,朱祁镇是决计不会放心的。
所以,于谦是万万不能动的。
于谦面对的局面也是很困难,他的一些所做所为也被锦衣卫传到京师了。
反正地方士绅们一个个都变得忠君爱国起来,似乎带着几分破家为国的风范,将家中藏着的粮食都送了出来,按之前,朱祁镇颁布的旧令,也就是捐粮食可以给先人换一个赠官的政策。
河南,山东,凤阳,淮安等地,居然献出了一两百万石粮食,连铁公鸡孔家都大出血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北地士绅,一个个对国家忠心耿耿的。但是朱祁镇通过锦衣卫消息网却知道,在孔家不鸟官府那一套的时候,于谦去了一趟孔家,随即孔家一下子想起了老祖宗仁者爱人的古训了。
至于于谦在孔家说了一些什么?朱祁镇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就够了。
于谦这样才是能臣。
真要是大砍大杀,将事情搞得沸沸扬扬的,说不得都要闹得朝廷之上,徒增朱祁镇的烦恼。而于谦该做的都做了,但都是私下碰撞,知道的都知道,不知道的都不知道,还真以为河清海宴的。
而在这个时候,人力永远是最核心的资源。
特别是军队,更是于谦敢这样做的依仗之一,他却将这数万班军送回北京,朱祁镇对于谦的忠诚,进一步了解的同时,心中也暗暗心疼于谦。
却不知道于谦接下来该怎么办?
毕竟一两百万石粮食虽然不少,但是在中央没有拨款的情况下,赈济灾民,未必够了。
朱祁镇也只是想想而已。
毕竟,于谦有于谦的难题,朱祁镇也有朱祁镇的难题。
纵然这数万班军乘船通过北运河北上,来到京师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而今朱祁镇唯一能够指望的是通州大营。
朱祁镇说道:“辛苦于先生了。通州大营的情况怎么样?”
王骥说道:“陛下,通州大营已经超额数千了,却是陛下传出招兵勤王的消息,河北百姓踊跃参与,各县名额都有多余,乃至于有距离通州近的百姓,径直去通州投军,是以通州大营,才招收超过定额士卒。”
“不过,蒋老将军已经说了,等训练的时候,会将多余的给淘汰掉,留下的都是精锐。”
朱祁镇有些吃惊,说道:“真的如此吗?”
见识过战争的残酷,朱祁镇对这一次招兵,其实是持悲观态度的。在他印象之中,似乎百姓自古都不喜欢当兵,即便到了民国时期抓壮丁,死在路上的,也比上了战场的人多,甚至朱祁镇担心,这一次招兵之中,会出现很多强迫的情况。
朱祁镇虽然有些不忍,但也无可奈何,一个国家总要有人上战场不是。
而明代政府行政效率,也不可能如后世一样,其中有些强迫征召,也是在所难免的。即便是他已经做过很多准备了,也不觉得能够避免。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王骥也感慨道:“臣去过一次通州大营,这一次兵源极好,都是良家子,身体素质不错,而且大多是同乡同里而来,彼此熟悉,不需要怎么训练,稍稍整顿,就可成军,或许野战还不堪用,但是用来守城,却绝对没有问题。”
“这都是因为陛下圣德宽广,普照天下,数年之前,陛下竭全国之力,为河北修水利,五河三湖修建之后,河北虽然春旱,秋涝并没有变化,但是却很少影响收成,于公遗爱河北,自从修成之后,即便是再旱的灾情,都也没有绝产过。”
“百姓深感皇恩,听闻而今边塞大败,陛下下罪己诏,百姓都愿意报效朝廷,痛击胡虏,所以父子兄弟争先投军。”
“是臣多年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
“吾皇圣德,万世莫及。”
王骥说的激动无比,白发飘摇。但是他说的话,固然有很多是真的,但也少不了不少艺术加工了。
固然这一次征兵如此顺利,朱祁镇在河北修建的水利工程起了很大作用。百姓是最朴实的,谁为他们办了好事,他们能记很久很久的。
朱祁镇数年治理水利,极大的改变了河北地区的面貌,把汛期的时候,从天津到保定一路数百里汪洋一片的局面,变成了而今的样子,
汛期的时候,百姓都要上堤固守,但是大堤多是铁石混合建筑,坚固之极,大多数安然无恙,即便是春旱再厉害,在三个大湖附近的也能引湖水灌溉。
滹沱河附近的百姓,也在几年之内,改变了逐河而居的习俗,因为地界混乱的缘故,反而因为争夺湖边,渠边的土地,而争的一塌糊涂。滹沱河一带的地方官,处理最多的就是这种争产案了。
毕竟之前田界不清,是历史遗留问题的,估计今后好几任地方官都要在这事情上犯难了。
不过,如果说单单是这个原因,就让百姓踊跃报名了,那就太高看百姓的觉悟了。
百姓虽然是最朴实,最感恩的,但也是最狡猾,最爱占小聪明的了。
如果这征兵有办法避开,很多百姓都要想办法了,有一些人想办法,钻漏洞,很多百姓都会受到影响。
这就不得不提于谦河北做的事情,那就是重新丈量土地,编排鱼鳞图册,还有安置流民,乃至为佃户分田。
这样做就有两个效果。
第一个效果,就是河北黄册准确,在整个大明是头一分的,这才过去几年,几乎上河北地区所有的男丁都在册的。
征召之中,谁也逃不掉的。
第二个效果,那就是河北的人口与土地的结构比其他地方要健康一点,毕竟大明承平几十年,很多地方土地兼并已经开始了,如江西,福建等地,虽然不至于富者有连陇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
但是自耕农数量已经大大低于开国之时了。
否则朱祁镇也不会想办法让福建在台湾建立府县,就是为了缓解福建人口压力的一种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