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314节
而户部的太仓银库虽然进进出出调运频繁,但是每年入库的银子,是内库的数倍。
这已经挖了一大刀,如果在从内库之中,将矿税给挖过来,就有一点太过分了。
下面群臣或许没有这个概念,甚至在他们想来,所有钱粮都放在户部才好,皇帝就应该简朴节约,皇宫不应该有那么多钱,钱都应该用在国事上。
而且皇帝钱不够用了,可以向户部要啊。
我们是大陛下的忠实臣子,又不会不给。
杨溥就要从中间调和了。
朱祁镇说道:“既然首辅这么说了,就说下一个吧。”
兵部尚书徐晞第一个炮轰五军都督府,直接说道:“建宁行都司简直是无用之极,贼人初起时,不足两千人,一山贼而已,建宁行都司下辖数万士卒,而不能灭之,反而让贼人围攻治所,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辅面对兵部的指责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免冠请罪。
朱祁镇立即劝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南兵不堪为用,不是今天开始的,今日议事,在于解决问题,不再于谁对谁错?”
徐晞见好就收,说道:“陛下圣明,以臣之见,朝廷之前派出清军御史还是不行,应该派人专门负责管理卫所,形成制度。以备整顿军务,为陛下所用。”
朱祁镇听了,心中立即摇头。他看了张辅,张辅这么镇定的人,脸色也微微一变,随即又面露苦色,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
但是成国公朱勇却不在乎官的意见,说道:“陛下,腐儒如何知兵事?”
徐晞立即怼回去了,说道:“成国公位列公侯,世袭罔顾,与国同休,又坐镇五军都督府,而今区区数千贼子,祸乱三省,波及七府,所费银钱几近百万之多,成国公手握军机,宁无愧乎?”
成国公一时间也是无言。
这一件事情,说到底都是军方理亏。
但是徐晞所言的政策,军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徐晞所言的政策,而今已经有了雏形,但是在后世被发扬广大,那就是兵备道,在明后期,地方从兵备道,巡抚,总督,督师,一层层将军方管制起来。特别是兵备道,从军纪,后勤,各方面几乎无所不管。
这才让官彻底掌握了军队。
兵备道真正大规模设置,却是嘉靖年间。而今大明的勋贵们,还没有死完的,如何肯将权力让过去。
所以,成国公即便是知道自己没理,该争的也要争。
成国公不理会徐晞说道:“陛下,福建卫所无能,臣愿意去福建整顿,请陛下恩准。”
朱祁镇一时间真想恩准。远远的将成国公打发到福建去。
但是这个想法仅仅在朱祁镇的心中存在一瞬间而已。他很明白,成国公仅仅是靖难勋贵集团的代表,并不是说将成国公打发了,这个集团就不存在了。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国公何出此言?区区福建之事,岂能劳动国公,九边之事,却是少不了国公的。”
朱祁镇安抚了成国公之后,对徐晞说道:“既然已经有清军御史,则设一员,岂不是多余。不过改整顿也要整顿的,朕以为建宁行都司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撤销建宁行都司,并如福建都司。令郭登为福建都司都指挥使,令他清查福建各卫所人员。重新编练,老弱可以放出军籍,人数不够,重新在福建本地募集壮士。”
朱祁镇看似在和稀泥,但是却是推行他暗中先过多少次的事情,那就是增加军队的流动性,大明卫所军队,父子相承,近亲繁殖,能好了才怪。
朱祁镇准备以福建作为试点,想在卫所之中试验,人员可以内外流动。放宽军籍消除的条件。
也就是说,很多百姓如果不想当兵的话,是可以退出军籍的。
成国公这边眼镜一闪,不再说话了,他心中暗道:“陛下,还是不知道下面的情弊,恐怕让士卒可以退出军籍,恐怕下面的士卒会逃散一空了。”
成国公却是太小看朱祁镇。
朱祁镇岂能不知道大明底层士卒苦啊
他们根本就是军官的奴仆,而且是世世代代的奴仆。几乎永远翻不了身,土地被侵占,粮饷被侵吞,还要他们上阵杀敌,这可能吗?
要求一群一无所有的叫花子,保家卫国,有什么比这个更滑稽的事情了。
朱祁镇并不是不知道,一旦试行这个办法,就会有大量的士卒逃亡。但是朱祁镇却并不后悔。因为只有离开军队的人才会后悔。
有些际遇,只有少数人能够享受到的。
朱祁镇既然想在军制上动刀子,决计不会让社会舆论形成什么好男不打铁。他也不追求养三百万军队,不费一钱。
只要能维持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那么哪怕每年军费开支高筑,朱祁镇也愿意的。
反正农业社会的军费开支放在工业社会就不值一提了,只要他推动社会发展,社会发展的红利,总就会让军费开支在国家总收入占比越来越小。
所以,逃离军队,只能他们没有眼光而已。
具体怎么重塑军制,朱祁镇还没有想好,但是大体上以屯兵与战兵两部分为主,卫所制度并不会全部废除,最少在很多便远的地方,各地卫所已经是大明主要的驻防力量,但是作为京营,也就是野战军,朱祁镇想采用募兵制度或者是征兵制度,保持一支五六十万人全训野战军。
乃是朱祁镇的总计目标。
而大明腹地很多卫所,都会在裁撤之列,既然不能为朝廷提供战力,改成县之后,还能为朝廷缴纳一点赋税。
不过,这一切之前提,就是朱祁镇想取得在军中为所欲为的权力。
换句话说,那就是朱祁镇怎么将一直把持军队的靖难勋贵集团,已经以他们为核心的卫所军官世袭集团。
在此之前,朱祁镇做什么事情都要小心。
如果不是,福建卫所军在这一件事情上表现的太无力,朱祁镇也不能顺势推动这样的改革。哪怕是一个试点。
两间事情商议过后,其他的时候就是小节了,比如免除被波及的几府的赋税。对其中很多表现很好的官员进行提拔,其中就有杨荣之子。
朱祁镇目的达到了,也就点头称是。从善如流。
朱祁镇回去之后,立即将写了一封密信给郭登,在信中细细写了让他详细说明放士卒军籍,与招募士卒的情况。他想了想,又让人准备一个匣子,一枚银印,让人送给郭登。
有这匣子封存,盖上银印,就能直通大内,任何人不能裁开。这样的匣子内阁成员,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保证内外不为人所阻隔。
其实雍正的密折制度也就源于此。
“陛下,杨首辅来了。”朱祁镇刚刚做完这一件事情,就听人说道,朱祁镇心中暗道:“果然来了。”
“请。”
第八十九章 御前会议之余音
第八十九章 御前会议之余音
朱祁镇召开这个御前会议是出于两个目的,其中之一,就是搞一个军队改革的试点。
福建大战之余,本来世袭将领有点出息的战死沙场,没有出息的也身上也都有罪名,再加上有焦宏在,还有一万五千京营士卒。更有心腹郭登,方瑾,李信乃是大批量的武学学员。
有名义有名义,要人有人。有时机也有时机,别的不说,如果谁不听话,就调他们上山打两仗就行了。
真有本事的人自然会脱颖而出,剩下自己不用多管了。
即便动作稍大一点,想来也能兜得住。
这个蓄谋已久的目的。在兵部尚书徐晞的助攻之下,自然是完成了。
另外一个就是少府了。
当他起了建立一管理所有皇家御用工厂的衙门之前,他就细细梳理了一下,由大内负责的各种厂。
在朱祁镇看来,大抵可以分为两类。
一部分在内地的,一部分在外地。比如各地织造局,临清,苏州的砖厂,景德镇的瓷器厂,还有朱祁镇新建的在兰州的毛纺厂。
等等。这些都是由太监管理的。
另外就是大部分,集中在北京附近的。直接供应皇宫的,什么神木厂,琉璃厂,等等。
朱祁镇之前没有注意。
他之前以为这厂,即便比不上后世的工厂,大抵是作坊的形式,但也不该有什么问题。但是他恰恰有问题的。
问题就是这些作坊之中工作的工匠,并不是以工人的身份。或者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工人这个概念。
大部分都是各地工匠的差役。
所以负责管理各作坊的太监,打死几个人,都是小事。
大明矿山上遇见的事情,从来不是个例,是普遍现象。不过矿山之上的劳作最为辛苦且危险,同样的情况在寻常作坊之中,尚可以维持,但是在矿山上是不可以维持的。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祁镇在权衡利弊之下,就不再管什么官向内廷权力延伸的问题了。这个在他看来,严重畸形的生存关系,如果不做出改变的话。
他想推动社会向前发展,简直是缘木求鱼。
而且不仅仅是宫内如此,工部,兵部的作坊,就好一些吗?不,是一丘之貉,五十步与百步而已。
无非是官在平均素质上比宦官要高一点,但是问题是,直接管理工匠。大多是小吏,他们的嘴脸可不比宦官好到什么地方去。
朱祁镇其实也发现了,他永远是看清楚真正的大明是什么样子,他所能看清楚的,不过是奏折之中,各种汇报之中的大明,他即便拼尽全力,也不过多看破一层而已。
但是很多事情,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不会出现在奏折之上的事情,朱祁镇就很少能看到。
不过,朱祁镇而今却已经不是当初,早就不是眼睛之中看不见一点沙子,见到要改变的地方,就急冲冲的去做。
所以,他才酝酿了小半年打出而今一击。
矿税的问题是一定要解决的,杨溥这一次来求见,一定是为了这一件事情。
只是有些事情,却是要私下去谈的。
杨溥来了之后,寒暄几句,就进入正题了,说道:“陛下,这矿税之事,陛下意下如何?”
朱祁镇说道:“就这样吧。”
杨溥眉头微微一皱,想要细细分辨朱祁镇所言这个就这样,倒是就什么样子。
杨溥心中暗自揣测,觉得大概是朱祁镇对于大内财政收入不断流失,感到了不满。
毕竟从太皇太后时期,所有白银都流入大内的状况相比,而今皇宫每年满打满算,不过是四百万两上下。
维持这么大的宫殿,还有很多礼仪的费用,这些倒是够用。
但是杨溥却是知道,不管对那一个皇帝来说,能直接动用的钱财都是越多越好的,这凭空从内廷之中砍下来十几万两的进项,皇帝自然不满意了。
杨溥却也不想为这十几万两银子卖单。
在杨溥的想法与大部分官没有差别,就是皇宫的开支够用就行了,何必那么多啊?即便是钱砸在九边修城墙,也比修宫殿强。
只是皇帝的意思,到底是默许了,维持现状,而是等风头过后,再次开矿了?杨溥一时间就揣摩不出来了
杨溥心中一转,说道:“陛下,此次叶贼之乱,臣已经乃是地方有很多漏洞,各地矿山,聚啸数千人,地方官府居然没有人管?任其酿成大祸,臣以为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当在有矿山的府县,多设县丞,同知,专门管理各地矿山。以绝此祸,陛下以为如何?”
朱祁镇听了,却知道他不能回避了。
一旦矿山纳入地方管理,想想就知道地方会怎么管,开矿禁的风声这么大?很多官都有这个想法
而且朱祁镇也知道,这矿山现在没有人,那是当时的矿工都跟随叶留宗造反了,但是时间长了很难没有人。
毕竟福建并不是别的地方,乃是有名的狭乡,人口密度是相当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