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24节
一百二十个人,分为两列,一个个都是穿着锦衣,腰配长刀,衣甲鲜明。
王振进去一会儿,一小太监将他们引进来。
却见朱祁镇早已起床了。一行人立即拜倒在地,说道:“拜见陛下。”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平身。”
王振在一边指指点点的,小声将这些人谁是谁,都告诉了朱祁镇。
朱祁镇虽然已经看过名单了。只是名单未必与真人能对上号。
朱祁镇扫了一眼,却发现这些人虽然站在一起,但有一种泾渭分明之感,这些勋贵子弟,从小都学过进宫的礼仪,都是非常熟悉的。但是有一部分人很明显表现出礼节上的疏漏。
朱祁镇立即明白,这一群人之中,真正能打的也就这几十个。
朱祁镇指着其中一个大汉,说道:“你叫上,报上名来。”
这个大汉一开口,就声如洪钟,说道:“微臣乃遵化卫百户张大川。”
朱祁镇听了这个名字,与名单上对照,说道:“张大川,朕记得你这个百户乃是先帝提拔的。”
张大川大声说道:“正是。宣德三年,臣为夜不收,与鞑子十余骑,臣击之,斩首四,其余皆逃,先帝闻之,特别提拔。其实当时如果不是微臣的马不好,这十余名鞑子,一个也跑不了。”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张辅是用心了。
张大川是敢在野外,以一敌十几,还能斩首四名,就可以看出他的能力。张大川如此,其他几十个非勋贵出身的侍卫,大抵也不会太差。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宣宗皇帝一手提拔的人。
也就是说,如果宣宗皇帝能活上几十年,这一批人很可能就是开国功臣,与靖难功臣之后,但宣庙功臣。
这些人对宣宗皇帝的忠心是最大的。继而也将忠心转移到他身上了。
朱祁镇说道:“张统领,石璟与张大川,就当你的副手吧。”
张忠连忙说道:“臣遵旨。”
一百二十名侍卫,分成两班,日夜守护,张忠因为父亲乃是英国公的缘故,就担任了侍卫统领一职。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张忠的身体,估计不可能日夜守护,真正的实权就在他两个副手身上,一个副手是石璟,也就是未来的驸马爷。是可以信任的。
另外一个,朱祁镇选了张大川,就是看他底层出身,与勋贵没有什么瓜葛。
如果没有宣宗皇帝提拔,而今他也不过是一个夜不收而已,看他样子就知道,他是宣宗皇帝提拔的人,宣德三年到现在,六七年了,还是一个百户。
就知道他上面没有人。
朱祁镇让张忠安排乾清宫护卫,随即召见了张忠。
张忠身形有些单薄,但是在朱祁镇面前,没有一丝失礼的,朱祁镇却看见了张忠鬓角都丝丝见汗了。
虽然已经是夏天了,但是清晨总得来说,还是比较凉爽的。张忠如此,就说明一身戎装,配刀带剑的,对张忠来说,却是一个负担。
朱祁镇见状,心中却不是滋味。
一来,张辅有大功于国,他的子嗣却这样,显然撑不起英国公府,而英国公府却是支撑勋贵与官对抗的支柱。
一旦张辅不在,英国公府后继无人。谁来对抗官?
二来,朱祁镇私下里,未免没有一丝欢喜。
张辅作为武勋第一人,威望很高,资历很老,战功赫赫。这样一个大将军,即便而今类似于赋闲在家,仅仅是在内阁之中,以被顾问。也不是皇帝可以轻易放心的对象。
如果张辅的儿孙满堂,个个人才了得,朱祁镇只会更担心。
而今主少国疑之时,张辅唯一的儿子是这样。朱祁镇对张辅却更加放心了。想来张辅即便是造反,也不过为他人做嫁。那又是何必啊?
所以,朱祁镇对张忠的态度就更好了。
朱祁镇立即赐座,两人坐定之后,朱祁镇将一封奏疏递给王振,再由王振转交给了张忠,朱祁镇说道:“先前内阁报上的,说是弃交趾之罪人,依然在狱中问如何处置。”
“王大伴,也常说,弃交趾乃本朝第一恨事。”
“令尊数次平定交趾,对交趾之事,认识极深,当初弃交趾,举朝上下,就令尊力否。而今见了张统领,朕就想问一问,交趾之事,到底是怎么样的?”
张忠听了,心中一动。
立即知道该怎么说了,因为他从朱祁镇的语气之中,就窥出了倾向性。
原因很简单,张辅一生功业大半在交趾,在交趾一事上,张辅的态度大家都知道,作为儿子万万不会打父亲的脸。
张忠说道:“回陛下,俗人以为交趾陈氏失国,乃是本朝伐交趾的原因,几乎在同时,朝鲜李氏也篡夺江山,为何太宗皇帝不伐朝鲜,却伐交趾?”
“是交趾的罪过更大一些,非也,而是太宗皇帝兵指交趾,意在南洋。”
“太宗皇帝派三宝太监下西洋,与伐交趾之事,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非贪交趾之土,而是灭交趾以震慑南洋西洋,并以交趾之南,为国朝军港,距离南洋不过咫尺一遥。只需驻守一支精兵,则南洋入版图矣。”
“汉唐掩有西域,乃是汉唐之盛,而今西域凋零,已不胜兵,取之无益。故太宗皇帝欲取南洋,成就本朝之盛,这才是太宗皇帝的本意。”
“而今交趾一失,不出数年,三宝太监之经营,尽丧之,丧交趾,就是丧南洋西洋。”
第三十二章 大明南洋战略
第三十二章 大明南洋战略
朱祁镇一时间想到了很多很多,一直以来,他其实是将弃交趾一事,与罢西洋一事分开看的,而今才知道,这本就是一件事情。
一想明白这一点,他万万不敢小看古人了。
在安南南边,有好多处良港,比如赫赫有名的金兰湾。如果郑和的船队在这里驻扎,则南洋诸国之事,十几日,就能知道。
从古到今,不知道多少人,多少事情都变了,但是有一点却是不变的,就是地理位置。
只要能拿下安南,就有一只伸向南海的手,对南洋诸国的控制,一下子从远在天边,变成近在咫尺。
别的不说,占城,泰国,缅甸,乃至马六甲,苏门答腊一带,都在掌控之中,甚至得到消息,出海不过数日就能到了。
比之唐代安西四镇到长安的距离。就如同唐代控制的安西四镇一般,驻军无须太多,就足以镇守四方。
朱祁镇对万邦来朝的盛况,并不敢兴趣。
但是对太宗皇帝的南洋战略却是非常感兴趣的。
如果能这一辈子,将南洋收入版图之中,即便别的事情,都不做了,想来在青史之上,也少不了他这一笔了。
朱祁镇大感兴趣,对王振说道:“将坤舆万国全图拿来。”
王振说道:“是。”
立即带着几个小太监,将数张桌子并在一起,随即将几乎等人高的卷轴,铺在桌子上,轻轻一推。
这卷轴顺势滑开。将数张桌面都铺满了。
历史上,在万历年间也有一卷坤舆万国全图。但是那一副地图与这一副地图却是不一样的,只是名字一样而已。
这一张地图,其实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
叫做郑和海图。
郑和是去年才去世的,可以说而今尸骨未寒,如此情况。郑和海图岂能没有保存下来。
宫中自然有一份。
不过,古代地图与现代地图的南北是颠倒的,在日本一些地图之中,也保留这个习惯。
故而朱祁镇刚刚开始看的时候,并不是太习惯,但是时间长了,却也习惯了。
特别是朱祁镇通过王振知道,宫中有此宝图的时候,简直是如获至宝,恨不得日日挂在墙上观摩。
只是这个时代并非后世。
后世一副地图,是不值钱的。
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可以称作军国重器,宝贝的很。
故而朱祁镇让人在乾清宫之中,专门找了一处地方,藏这些地图,并照太监临摹,多做副本。
宣宗皇帝在宫中立内书堂,教官宦学习,固然被一些大臣非议,但是让朱祁镇看来,却是方便了不知道多少。
毕竟有些东西,是不能被外人看的。只能让宫中自己人动手。比如太监。
这些临摹地图的人,都是内书堂出身的。也是帮助王振处理政务的助手。
毕竟王振每日也非常忙碌,为了保持在朱祁镇身边的存在感,王振起得比朱祁镇早,睡得比朱祁镇晚。
也幸好朱祁镇不是那种贪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阅读学习。
所以王振才有时间处理政务。
但是即便如此,内阁每天送进大内的奏疏,少则几十封,多则数百封,王振别的都不干了,单单将这些奏疏看一遍,一天时间就不够。
所以王振需要人手。
这些内书堂出身的太监,在宫中地位拔高已经成为必然了。
张忠一看见这副地图,眼睛都快要崩出来,也顾不得身体好坏了,连忙上前几步,想爬上去,却又担心污了地图,只能小心翼翼,眼巴巴的看着。
毕竟这是军国重器,即便是英国公府藏书不少,这地图决计没有的。
张忠看过一些交趾的地图,但是南洋乃至西洋的地图,却是第一次看。
地图上就是郑和出海所到之地,最远已经到了非洲,将几块大陆的轮廓都描绘出来的,大致形状看上去不差多少。
但是其中差了多少,朱祁镇也看不出来。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那种徒手画地图的本事。
地图上大多数名字,张忠都知道了。只是当时读得时候,仅仅知道一个名字而已,即便是有简单字描述,但是哪里有地图形象。
张忠仅仅稍稍一看,心中就有无数疑惑,迎刃而解,心中暗道:“原来如此。”他恨不得将这副地图抓在手中,死死的看上几天几夜。
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如此军国重器,哪里能轻易示人。陛下能让他看,想来也是看在张家世代忠诚的缘故了。
张忠恨不得一眼将这一副地图给背下来,但是依然控制自己的眼神说道:“太宗皇帝经营南洋与西洋不同,西洋招徕而已,对与南洋却是多加控制。”
“而控制南洋的要地,一在交趾,二在旧港。”
张忠将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一点,说道:“就是旧港宣慰司。”
朱祁镇上前几步,看着地图,他就看到旧港,与后世的记忆对照,就是在苏门答腊岛上,与新加坡遥遥相望。一看就知道是要害之地。南洋的中心地带。
张忠说道:“旧港宣慰司在海中,乃旧三佛齐之地,距离占城五日海程。宣慰使乃施进卿,擒陈祖义有功。为太宗皇帝封为宣慰使。此地本就是朝廷立足南洋之根本,位于海上要冲。三宝太监下西洋,多在旧港补充物资。”
陈祖义,朱祁镇依稀之间是有些印象的,乃是纵横南洋的一大海盗。后来被太宗皇帝所杀,具体的就不大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