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229节
不是别人,就是盐商。
但是盐商也不是白出钱的。朝廷食盐专卖制度,从来是引不离盐,盐不离引。没有引不能从灶火买盐。
压低官收食盐价格,让灶火无路可走,甚至活不下去,然再让盐商进场交易,这些活不下去的灶户,为了活下去,只能冒着杀头的风险,将余盐卖给盐商。
于是大量的私盐从盐场产出了。
但是大明对私盐查处的很严苛,各地县衙,巡检司,都有负责征缴私盐的责任,赏格还挺高的。
这个时候,施礼就要发挥出自己的影响力。
别的不说,南京刑部尚书,在江南几个省还是说话算话的。如此就将大明还算完善的缉私体制,撕成碎片。
这个产业链,什么都好,就是不给朝廷交税。
这样的情况之下,朝廷还能收一两百万两盐税,朱祁镇只能说朝廷的家底厚实,一时半会败不完。
朱祁镇并不知道,这样交易在土木堡之变,甚至都摆上台面之上了,朝廷因为财政困难,允许了盐商收盐。
私盐合法化。虽然只能有盐引的盐商收盐,但其实也是整个盐法崩溃的象征。
朱祁镇忽然想到周忱就是从江南过来的,对这些东西,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不过他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
朱祁镇二话不说,驾临渊阁。将刘球的奏疏,硬生生砸在地面之上,说道:“这是大明的盐政,这是大明的大臣。”
杨溥翻开一看,也陡然色变,跪地说道:“臣等死罪。”下面的内阁大臣传阅之后,立即跪倒在地。口中说道:“臣等死罪。”
朱祁镇说道:“死罪不死罪的,之后再说,这一件事情该如何处理?”
杨溥说道:“臣请派大学士坐镇南京。命魏国公立即捉拿施礼。”
朱祁镇深吸说道:“好,派谁去?”
杨溥说道:“马愉主管刑部,这一件事情派马愉去最合适。”
朱祁镇说道:“好。马愉即可出京,立即去南京。扬州的案子,朕交给刘球了,但是南京方面,就交给卿了。”
马愉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将事情安排下去之后,将张辅叫到偏殿之中,问道:“这一件事情,勋贵之中到底有多少人参与进去了?”
张辅说道:“臣不知道,不过臣知道,各家公侯与国同休,自然知道轻重缓急,不会害朝廷大计的。”
朱祁镇看着张辅,淡淡说道:“如此最好。”
朱祁镇即便是傻子,也明白很多事情,并不是一个南京刑部尚书能做到的。毕竟卫所也是查私盐的主力之一。
刑部尚书未必能将手伸过去,即便伸过去也未必不让下面的人知道。
朱祁镇估计,这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欺上不瞒下而已。
只是朱祁镇之前还有意扩大此案的范围,清理盐政上面的官员,而今看来,他要拼命收缩了,不能让这个案子无限制扩大下去。
真是一个令人讽刺的结果。
不管勋贵有没有参与,朱祁镇都不能,也不想问了。
朱祁镇说道:“朕准备派郭登巡视中都卫所,英国公觉得如何?”
张辅说道:“陛下所选的人,再合适不过了。”
郭登虽然是武定侯郭英之后,但与郭家并不亲近,又是在他登基之后,才脱颖而出的猛将。
在勋贵之中也是有人脉的。
朱祁镇选他,就是让他去给各家勋贵擦屁股的。
张辅也明白其中的含义,自然不会不答应。
朱祁镇随即将郭登召来,他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两句,就让张辅交代郭登任务。至于张辅与郭登说过什么。朱祁镇不想知道,但是也知道,不过是一些烂事。
朱祁镇眼中,张辅身上的光环,也在一圈圈的退散,这位英国公或许是名将,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名将都如同岳飞一般。看在张辅在军事上出色表现,朱祁镇也就忍了。
只是如此一来,朱祁镇对勋贵阶层越发感到失望,这些人能帮助他打败瓦刺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他。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施礼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施礼
不管朱祁镇想不想,这一场席卷两淮的大风波,到了马愉,郭登相继出京,才到了高潮。
在马愉还没有来到南京的时候,魏国公就先做了准备。
或者说,魏国公一到南京就开始做准备了。
说实话,魏国公徐显宗也是懵圈的。
他虽然从盐利之中占了一杯羹,但是他与施礼的玩法不一样,魏国公政治资源深厚,他可以用合法的手段搞到盐引,也可以让商人能越过排队的小商人,提前领到盐。
这里面就有足够的利益。
天见可怜,私盐这东西,魏国公府真没有碰过。
毕竟以魏国公府的权势,想合理合法的赚钱,会何必沾这些脏银子。
两淮乃是食盐最重要的产区。两淮私盐泛滥,几乎等于大明私盐泛滥。不查则已,一查起来,私盐贩子各种情形,都一一入目。
至于他们彼此之间火并,就不说了。面对朝廷官兵,还聚众拒搏。朝廷官兵在追捕私盐贩子的时候,居然出现了伤亡。而且是普遍性的。
不管是为了向北京证明自己,还是为了撇清魏国公家在私盐上的嫌疑,徐显宗简直是大开杀戒,从南京京卫之中,挑选出跟随孟瑛南征打过仗见过血的老卒,开始大规模清洗盐贩子。
虽然徐显宗常年在北京,但是南京才是魏国公徐家的大本营,只要徐显宗想知道,没有他不知道的。
南京风雨满楼的时候。
魏国公亲自带队去抓施礼。
只是魏国公见到了施礼却发现一个万万没有想到的情况。
南京施府之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密密麻麻的士卒,将施府给重重包围。清查出五六十万两银子,还有各种珠宝玉器,魏国公核计一下,大概称得上家资百万。
不过,魏国公对此并不在乎。
在南京谁能比魏国公富。别人家看不上私盐的利润,觉得脏手,那或许是假的。但是魏国公家却是真的。
南京莫愁湖就是魏国公家产的一次,至于各地田产,更是数不胜数。
百余万两虽然对魏国公府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但也仅此而已。
让魏国公吃惊的却是施礼。
魏国公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老臣,说道:“他这样多久了?”
却见一身官袍的施礼,双眼无神。手一直在轻微的抖动。口中嗯嗯的,不知道再说了些什么?他似乎一直有人伺候,浑身上下光洁如新,但是仅仅一会儿功夫,就看出他的口水流了出来。
“国公了,这已经三年了。”一个郎中说道:“最少三年。”
魏国公冷笑一声,说道:“如果施礼知道现在的情况,他估计恨不得早死。”
魏国公立即明白,施礼这个样子,施家的所做所为都是施家内部做主的,却不知道是施礼的儿子,还是施礼的夫人。
这也说明了,很多事情。
毕竟施家管家在刘球身前的失礼。
真以为一个南京刑部尚书,就可以横行天下了。
魏国公估计施家刚刚开始,不过是见施礼如此,想在临卸任的时候弄一笔钱,却不想这钱越多,就越贪婪,弄到了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至于施礼为什么这个样子,还能不被发现,却是因为施礼在南京刑部,本来就是一个养老的差事。
南京很多官员都是如此,比如黄福。
其实在黄福最后几个月,未必能够理事了。黄福能分给左右。想来施礼也是可以的。再加上施家将施礼保养的很好。
如果单单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下面的人奏事,他口中嗯一下,或者让儿子代为交代,却也是可以的。
其中有太多的细节可以做章了。
如果是寻常案件,施礼这个样子,朝廷估计也会网开一面。给施礼这个老臣一个体面。但是这一件事情已经闹得太大了。
消息不径而走。
成为北京最热门的话题,甚至超过了河北水利,与山东,凤阳,河南的旱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要有人来承担的。
不过施礼成了什么样子。
这一件事情,他都逃脱不了干系了。
魏国公叹息一声,说道:“封存,上报,让郎中好生照顾施大人。”
“嗯嗯。”施礼口中缓慢而坚定的说道。就好像是表示同意一样。
整个春天,朱祁镇都没有将心思放在河北水利之上。全部放在盐政大案。而随着案情近一步清晰起来,有一个人也变得突兀起来。
不是别人,就是会昌伯。
抢占盐引有会昌伯,贩卖私盐有会昌伯,甚至各种事情都有打着会昌伯的旗号的。让朱祁镇恼怒非常。
连皇太后孙氏也知道这一件事情了。
孙氏自然为会昌伯说情,说会昌伯是冤枉的。但是孙氏前脚刚刚到,后脚太皇太后的懿旨就到了,让孙氏闭门思过。
朱祁镇只能交代皇后,要好好陪着太后,纾解一下太后的心情。
但是即便有太皇太后暂时压制于皇太后。会昌伯一事,已经到了不能再拖了。
朱祁镇说道:“传会昌伯入见。”
孙愚一进乾清宫,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之上,几乎是膝行上前,跪在朱祁镇面前,说道:“陛下,臣是冤枉的。”
朱祁镇说道:“冤枉。”朱祁镇伸手将一个奏折扔给孙愚,说道:“这是冤枉。”随即又扔了一个,说道:“这也是冤枉。”随即朱祁镇将一叠奏折,轻轻一推,顿时跌落在地面之上。铺了一地。
朱祁镇说道:“这些还是冤枉?”
并不是朱祁镇想将精力都耗费在盐政大案之上,而是满朝武都将精力放在上面了。特别是御史言官,弹劾的奏折,简直如雪花一般,就要将朱祁镇埋了。
这些弹劾,分为三大部分。
一部分是弹劾杨溥的。因为杨溥是内阁首辅,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不负责谁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