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219节
他倒不是担心魏国公造反,说句实在话。魏国公富贵以极,就算是他们对太宗一脉仍旧有心结。但也不可能,造大明的反。
毕竟而今的魏国公的势力,早就不是当初中山王时候了,可以说,不管是魏国公还是定国公在军中的人脉,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毕竟中山王已经作古几十年了,其中又发出了靖难这样大事情。当年中山王的旧部,早就不在了。
而进入永乐年间,魏国公一家身处嫌疑之地,与军中的关系,早就断层了。不要说与英国公,成国公这些靖难勋贵相比。就是与黔国公一脉相比,就差远了。
所以魏国公只要长了脑子,就不会做这种蠢事。
但是魏国公一脉与靖难勋贵之间,其实还是有心结的。
满朝武之中,对魏国公想要南下之事,不置可否,最少没有人为魏国公强出头。朱祁镇也就搁置在这里,反正太皇太后也没有决断。
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也不上心。
说实话,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也没有非要魏国公留在北京不可的想法,只是对魏国公到了南京之后,对将来拆分南直隶,降低南京权力的举动,到底有什么影响,一时间拿捏不准而已。
杨溥说道:“江南乃朝廷财赋重地。无重臣坐镇,的确让人不安,丰城侯李贤,固然是国之名将,但是以臣之见,还是要派一国公坐镇为上,而各国公之中,的确是魏国公最合适不过了。”
“如此可按满朝武之心。”
朱祁镇想了想,决定对杨溥透漏一点想法。说道:“先生,觉得南京之权,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杨溥闻弦音而知雅意。说道:“陛下,臣以为事有轻重缓急,而今北方大旱,有些事情即便陛下有心,而今也是做不得的。”
朱祁镇说道:“在先生眼中,朕就是如此不知轻重之人。朕不过是预留将来做事的余地,正如先生所言,魏国公在南京,根基深厚。朕将来有所作为的时候,这魏国公会不会成为阻碍,与其如此,还不如留魏国公在北。”
朱祁镇心中暗道:“将来人心惶惶的时候,或许可以放他南归,安南京士绅之心。”杨溥说道:“陛下,南京乃是太祖高皇帝肇基之地,孝陵在此,乃朝廷根基之所在,不可轻动,即便陛下夺南京六部之权,夺南直隶建省,但是南京依旧为南京,这是不可动摇的。”
“如此南京还是需要重臣坐镇,以国公世守,却是在合适不过了。”
朱祁镇心中一叹,不得不承认杨溥所言极是。
这是从正统性上来说,朱祁镇,不,任何一个大明皇帝都不可废南京的原因。
杨溥说道:“至于陛下所担心,魏国公会从中做梗,却是别过虑了,任何人都会从中作梗,唯独魏国公不会。”
“因为,他要世守南京。”
朱祁镇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
正因为魏国公在南京镇守,他才万万不可能,也不敢对抗中央,甚至还要自证清白,一定会在朝廷做这一件事情上,竭力支持朝廷。
原因很简单。
那就是,魏国公世镇南京,却阻止朝廷对南京的消弱,那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割据啊,造反了,等等事端。
朱祁镇忽然一笑,说道:“是朕想差了。”
杨溥说道:“陛下,不管怎么说,江南财赋,西北兵马乃是我大明之两翼,唯有两翼齐张,才能高飞,故而南京或许可以消弱。但是管控江南财赋之权,却要加强。派重臣镇守江南,也是必须的。”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魏国公之事,就令内阁拟诏吧。就让魏国公负责海运,令王英在魏国公帐下听用。”
“朕的意思,你也要给魏国公解释清楚。不要让魏国公误会了。”
杨溥说道:“老臣明白。”
说起镇守江南的重臣,朱祁镇一瞬间响起了周忱。说道:“周忱到京了没有?”
杨溥想了想,说道:“算算时间,周忱也就在这几日了。”
朱祁镇对身边的张环说道:“交代下去,等周忱到了,立即令他越次觐见。”
张环立即说道:“奴婢明白。”
“江南啊江南。”朱祁镇心中暗暗的念叨。虽然远隔千里之外,但是朱祁镇却感受到与北京息息相关。
除却九边之外,乃是与北京联系最紧密的地方之一。
“只是这江南到底是一个什么摸样?”朱祁镇心中暗暗的揣摩着,对即将来到京师的周忱,心中更加期盼了。
而这个时候,周忱在运河之上坐船北上,进入了直隶地界。一进入直隶地界就看到了大规模兴修水利的局面。
周忱见状,脸顿时绿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未入京城已忧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未入京城已忧心
运河之上,南北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朱祁镇与杨溥联手,确定了河北大兴水利的基调。这些消息次第传来,让周忱本来悬着的心,更是七上八下。
就好像是一颗心脏,仅仅被一根细线绑着,深深的勒紧了血肉之中,就好像要被生生勒碎一般。
周忱是一个干瘦的老头,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了。
他前半生过得平平无奇,一直沉沦下僚。满腹才华不的升迁。
在四十九岁那一年,被杨士奇提拔,推荐给宣宗皇帝,以临危受命之态,主持江南粮税征收之事。
这一干就是十年有余了。
似乎真因为前半身沉沦下僚,走遍的门路,不得升迁。所以他坐上江南巡抚之位后,就分外圆滑,一边用近乎铁腕的手段,整治了不少人。但是对朝廷之上达官权贵,却是以非常圆滑的姿态周旋。
所以才能在江南士绅一直反对之下,他能牢牢坐稳了江南巡抚一职。
并不是说有能力,就可以坐稳这堪称天下最富的官职了。
只是这突然而来的升迁,实在令周忱摸不得头脑,特别是面对杨士奇被杨溥掀翻,大明最高层掀起了从宣德十年到而今,前所未有的政治风暴。
不,即便是宣德年间,这样大风波也不常见的。
仁宗皇帝非常倚重他的东宫官僚,宣宗皇帝也是如此,所以从洪熙,宣德,一直到正统初年,朝廷之上,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动弹。
但是全部是仁宗皇帝东宫中人。
被后世称为洪宣辅政集团。
他们内部并非没有争斗,但是大家都是有分寸的。
而杨溥掀翻杨士奇,在之后的大规模人事调整,其实打破了这种平静。如果单单从正统年间的历史维度来看。
不过,杨溥代替了杨士奇。
而从更长的历史维度来看,也就从永乐年间跟随仁宗皇帝一起走上政治舞台的洪宣辅政集团,正式走下崩溃与瓦解。
虽然杨溥用强力的手腕镇压下去,并宣布河北大修水利的举动,暗示人事斗争到此为此,但是很多官员心中,其实未必有多安心。
而周忱就是其中之一。
周忱是杨士奇这一条线上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在杨士奇倒台的情况之下,周忱不降反升,却是因为什么。
周忱在江南的时候,就在想这一件事情。
但是直到今天,才明白。
敢情陛下是要他来补窟窿。他看到直隶大兴土木的样子。他心中自然有一笔账,他毕竟是久在江南,做过地方官的。
他从河间府一府估计到河北诸多府县的工程,好家伙。他仅仅是估算,就算出来一个自己不敢想象的数字。
他一时间又兴奋,又担心。
兴奋是他也是简在帝心了,皇帝遇见难题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他有机会在朝廷之上大展抱负。
担心的是,历史上为朝廷敛财之臣,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毕竟从民间弄出钱粮,小民自然是没有的。自然要从有钱的人手中收刮出来了。
但是有钱的人,岂能没有一点权力。
所以从他们身上割肉,很容易遭到反噬。
周忱自然是忧心重重,越距离北京近,这种忧心的感觉,就越重,特别是于谦的待遇,传到了周忱的耳朵之中了,周忱的担心更甚了。
如果说之前的担心,仅仅是担心将来算后帐,而今的担心,更多是担心杨溥出什么招。
周忱可不是于谦。
周忱对政治上的伎俩,简直是了如指掌。而于谦更是杨士奇的学生,于谦的遭遇,很可能是周忱的前车之鉴。
让周忱任何不忧心。
只是不管周忱如何忧心,但他坐下的船只,依然悠哉悠哉的北上。最后在通州下了船了。
周忱下了船,将整个通州码头收在眼里,说道:“通州比以前更繁华了。”
“可不是吗,这位爷,去年朝廷开了天津海关,海外的好东西都来了。全部要从天津运到北京,如此一来,自然要走我们通州,所以这通州要比之前更加繁华了,甚至知州有意扩展通州城了。”一个车把式闯了过来,嘴里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最后才想起正题了,说道:“老爷要车吗?”
周忱听他说话有意思,说道:“好,正好需要用车。”一番讨价还价之下,周忱以一百钱搞定了车夫。
车夫一边让周忱与周忱的老仆上车,一边絮絮叨叨说道:“老爷,你也太厉害,平日我二百是绝不降价的。今天折本了。”
周忱说道:“一百,能买半石米了,赔什么赔?”
车夫说道:“老爷有所不知道,养这一个大牲口,却是花钱的,这官府的马,要交钱,这畜生的食量可是比人还大。”
周忱知道一百,这车夫定然还有赚头,但是却听他说了一番,给官府养马的苦楚。周忱听得很认真。
这是周忱的习惯了。凡是出行,轻车简从,问父老疾苦,凡是百姓觉得何事最苦,他都记在心上。
但是关于马政这一件事情,他即便是新任户部尚书,却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一件事情,是归太仆寺管的。
户部的手够不着。
随着叮叮当当的马铃之声。周忱坐在车辕之上,一边看着两边的风景,一边与车夫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忽然周忱看见,路边有一批人在开工,这工程却有一点奇怪,说是修渠,挖得很浅,说是修路,却又不像。
又有长长的木料,修理的笔直。上面好像还包着一层铁皮,都堆积在一边。让周忱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于是问车夫说道:“这是做什么的。”
车夫见了,长长一叹,说道:“是抢饭碗的,说是宫里修什么驰道,两马并行,拉着马车,可以跑得飞快,京城西北,从门头沟修到西城那边,早就有了,是拉煤的。几千斤煤用不了几个时辰就到京师了。”
“这贼老天,要不要人活了。”
他却没有看见,周忱的眼睛越来越亮,几乎要迸发出光芒来,说道:“驰道,秦驰道?”
车夫可没有他的见识,连大字也不识一个,自然不知道什么叫做秦驰道了。
车夫一时间说道:“老爷说的,小老儿不明白。”
周忱说道:“绕过京城,不要入城,先去城西,我要看看这驰道。”
“好咧。”车夫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说道:“没问题,却要加钱。三百。”
周忱坐镇江南,手指缝里都有金山银山,与百姓砍价,只是他个人一点小习惯而已。毕竟权衡各方利益,与小老百姓砍价,也没有太多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