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178节
老头听了,连忙说道:“原来是举人老爷啊。快请快请。”
老头好像放下什么一样,变得客气起来,张经带着随从下马,跟在老丈后来,来到一个小村庄,却见这小村庄的地基垫高了一丈,想进去非要拾级而上不可。
村子前后都种着大树,大则合抱不止,小的刚刚出头,来到树荫下面,张经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
老丈也让人拎了一坛子水来。
张经与随从分了。
张经说讨碗水喝的话,也不能说是假的。毕竟长途跋涉,这样天气下,浑身都被汗水打透了。
喝过水之后,张经也不直接插入话题,而是问道:“老丈贵姓?”
老丈轻轻一笑,裂开一嘴的黄牙,似乎这些牙齿没有一点团结的精神,彼此相互排斥,露出一道道牙缝来,脸上的皱纹更是凑到了一起。层层叠叠的好像千层饼一样,说道:“小老儿姓杨。”
“刚刚见那几位是老丈的?”张经说道。
老丈说道:“都是老丈的子侄辈。”
张轩一拍大腿说道:“看来老丈家,好生人丁兴旺啊。”
杨老丈有些高兴说道:“从仁宗皇帝之后,都不打仗了,日子还算太平,孩儿们都长成了,却不是我小时候,那时候兵荒马乱的,我那一辈,活下来的,也就我了。”
张经一听,就知道杨老丈大概是建文年间出生的,虽然太宗皇帝明确否定了,有建文四年,而是说是洪武三十一年到洪武三十五年。
但是老百姓可不管这个。
这一带,就是当初的战场,可不是兵荒马乱。
张经不好谈论这个,话题一转说道:“我看令子侄,似乎都带这家伙,难不成是做没本钱的买卖。”
杨老丈怫然大怒,说道:“秀才好没有道理,我好心留你歇脚,你去污蔑我家,我老杨家乃是本分人家。如何做出这等事情。”
张经哈哈大笑,说道:“说笑,说笑。只是你们都带着家伙,是防谁啊。”
张经对自己一双眼睛却是信得过的,虽然而今天下太平了十几年,但是开国之风尚有余烈,大明的士大夫,也不是什么也不懂的,专司八股。
最少张经对兵器还是很了解的,对杨老丈子侄包裹着的长条状东西,相信绝对不是木棍。
杨老丈叹息一声,说道:“那也没有办法,防着人争地。”
张经听了大吃一惊说道:“争地,朝廷没有王法了吗?难道老丈没有地契吗?”
杨老丈说道:“朝廷自然是有王法的,但是这事情,就上报到县令那边,县令也没有办法解决,官家既然没有办法,就只能我们私下解决了。”
张经说道:“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可否与我说说。”
杨老丈说道:“有什么不好说的。这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这就要从滹沱河说起了。”
张经一听杨老丈说起滹沱河,心中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杨老丈也喝了一碗水说道:
“我们滹沱河里面的老龙王是一个不安分的,几乎过几年,就要换一个地方走水。”
“他之前走过水的地方,就非常肥沃,种上一季能抵上三年。所以这河道就稀罕了。”
张经忠于肯定了,指着外面说道:“这外面就是滹沱河河道?”
“正是。”杨老丈说道:“也是我杨家人丁兴旺,这才抢下来这一段了。否则就是别人家的了。”
张经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看这样子滹沱河下游的河道都是这个样子了,有与没有,根本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等秋季大水来了。
这滹沱河河水从什么地方流啊?
但是杨老却不在乎,要在喋喋不休的说道:“这事情即便闹到县令那里,县令也没有办法,什么田契,什么地契,都不好用,也只有收税的时候,用那玩意,毕竟田契地契,总要有标示吧, 那说那里有你的碑,那边有你的树。啪,没了,怎么算,怎么算?”
“这一笔糊涂账,谁也算不清楚。”
“你说是你的,我还说是我的了,只能按民间的办法来了,说不通就打我,不要看我来,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把好手,四里八乡是没有对手的。”
张经的心思却早就听留在滹沱河上了,他并不是来这里接任地方官,对这种糊涂无解的案件,也没有兴趣,说道:“杨老丈,这样的话,等秋季大水来了,该怎么办?难不倒让水将庄稼淹了。”
杨老丈呵呵一笑,说道:“你就不懂了,这滹沱河的老龙王,我是熟悉的很。这么大的旱情,我跟肯定,以老龙王的性子,他是决计不会从这里走了。”
“定然会另开一路。”
“却不知道又富了哪里啊?”
杨老丈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天灾,却担心滹沱河这一道肥水离开他杨家庄。
但是张经听了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他刚刚在于谦哪里下了军令状,而今却要面对这样的情况,只要滹沱河不按旧道走,就是决堤。
但是如果想让滹沱河按照旧道走,恐怕不知道多少如杨老丈这样的人,都会拼命的。
要知道在灾年,粮食代表着什么?
就是性命。
张经只要敢说,要将它们的禾苗都铲除,扩建河道,估计杨老丈现在就敢让他死在这杨家庄之中。
张经不知道自己怎么从杨家庄告辞的,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好一阵子,他才稳定心神,暗道:“不行,怎么的我也要看一遍才行。”
第五十九章 滹沱河道知多少
第五十九章 滹沱河道知多少
张经很快就绝望了。
黄河故道就有很多很多,但是张经觉得黄河故道再多,也不是上滹沱河故道。
滹沱河上游在群山之中,河道还算是基本稳定,但是过了河北蒿县之后,就开始自由奔放起来了。
以蒿县为定点,北到白洋淀,南到大陆泽,东到滏阳河,这广大的区域,没有地方不会滹沱河到此一游。
甚至滹沱河还不是一游,甚至两游三游。
滹沱河河水可以分成数股,并驾齐驱,浩浩荡荡的。
理解了滹沱河的善变无常,也就立即了杨老丈口中的地契没有鸟用的意思。
一场洪水过后,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清零了。什么地界啊,都变成一踏糊涂,谁能分的清楚。
所以,说不清楚的时候,就要用拳头来说话了。
甚至明代南方人对北方人有一些感觉,觉得北方人很奇怪,不务生产,不治产业,不思积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怎么生产,怎么只产业,怎么积蓄?
张经在全面勘察了滹沱河的情况之后,当时就懵了。
在外面坐了一夜,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看在天上漫天银河,来回踱步。终于决定,不管滹沱河新道旧道,挑选一条工期最短,蓄洪量最大的河道。
乘着这个时候,先修建出来。等滹沱河大水来了之后,不至于旁溢。
张经想来想去,终于决定,修建由蒿县向南到宁晋县入大陆泽这一条河道。
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工期短,因为这一条原来就有旧道,当然了旧道是很久以前了,没有人平做农田,只有一道沟壑。可以以这个旧道为根基,扩建就好了。
而且河道段,大抵一百二十里。
征召民夫,两县民夫一起动手,几个月就能挖出来了。
第二就是大陆泽了。
大陆泽蓄水量大,不至于让滹沱河水流入就出什么大问题。
其实又一条更加短,那就是直接让滹沱河向北,接入磁河之中,一起汇入白洋淀。
只是白洋淀,大清河,三角淀这一片,乃是四方水流汇集之地,什么易水,拒马河,沙河,等等,在没有改道之前,卢沟河也是其中一条。
张经担心倒是给于谦增加负担。
张经一旦下定决心,立即召集蒿县,与宁晋县两县知县。并知会了真定知府。并报告于谦。
终于让真定府先行垫付钱粮,后又省里核算,蒿县与宁晋县两县民夫全部征调,以一日一升粮食的价格,征用。
大旱
年头百姓也没有余粮,特别是蝗虫刚刚过去。
每一个壮丁一天一升粮食足够一家三口吃饱了。
于是两地百姓迅速猬集,甚至很多外县的人也都到了。
在张经的指挥之下,这一条河道迅速开工,其中宁晋县曹家出力非常大。也就是大学士曹鼐家中。
曹鼐出身贫寒,但是不管当初多贫寒,而今身为大学士自然就有地位了。不过曹鼐刚刚进入内阁。正是谨慎的时候。
自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曹家人在宁晋一般还是很低调的。但是在这一件事情曹家的高调,却是曹鼐专门给家里写信的。
因为曹鼐也是向河北士绅表态。
毕竟河北也就曹鼐这一个在官场上混的不错的人,曹鼐还是很有威望的,他这种表态。也让于谦做事的时候,多了不少支持。
从五月到六月一个多月间,张经几乎都住在工地上,这一百二十里的工地,分数拨人开工,直接从这一道旧河道两侧取土,在外面夯实成为堤坝就行了。
而这一个工程,仅仅是于谦整治河北水利的一个缩影而已。
北至潮白河,南至漳河卫河。大大小小的工程几乎同时开工,但是整体来说,都是再做修修补补的工作。
加补旧河道,并没有做太大的改善。
毕竟时间不多了。
北京
乾清宫之中。
此刻已经有冰块方置,清冷的感觉,并不必空调差上多少。王振已经请朱祁镇去西苑避暑了,毕竟西苑有三海子,烟波浩渺,对水当风,岂不比紫禁城之中痛快多了。
只是朱祁镇哪里有心情。
这一段时间,朱祁镇一直问一个问题:“何日有雨?”
只是问的人不同。
问钦天监,钦天监只能含糊的说道:“按时节该有了。”
问长春观的道人,这些全真教的徒子徒孙,也说不出来一个准信来。朱祁镇已经派人去请江西龙虎山张天师,还有武当山的道长了。
其实朱祁镇也知道,问他们并没有什么用处。、
但是朱祁镇不得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