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1005节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而今朱祁镇就有这样的感觉。
顺流而下,浩浩荡荡的长江水将朱祁镇连同船队都送上了快车道,不出半日,就到了武昌,与来的时候截然不同。
从武昌开始,朱祁镇算是进入大明最繁华的地带了。
可以说是长江中下游经济区,长江一线的繁华,就好像是一副画卷,在这里向朱祁镇徐徐的拉开,一副盛世之相美不胜收。朱祁镇一时间也收起了心中别的心思,似乎真的来旅游的。
在武昌一日,登黄鹤楼。
在黄州停留一日,登赤壁之岸,思慕古人。
入九江之后。去看当年湖口战场,并令有司祭奠死在宁王之乱的官员士卒还有百姓。
然后在安庆,铜陵都没有多停留。
就这样不过数日,就过了大胜关,燕子矶就遥遥在望了。
朱祁镇心中暗叹:“长江一线乃是大明根本重地,果不其然。”
朱祁镇一路上,从东北到草原,从草原到西域,从西域到西北,从西北到中原,再加上朱祁镇也知道河北等地的经济情况。但是整个北方,都比不过南方,即便是河北地区包括北京地区在内。
即便朱祁镇用了不知道多少力量推动发展出来河北地区,也比不上这一带。
有一种东西叫做底蕴。
河北地区在唐末战乱,还是宋金元时代,受到了反复蹂躏,反复摧残,要在安史之乱前,河北与江淮地区,才是大唐最富有的地方,但是经过这些战乱之后,河北的基础设施等等全部都没有留下多少,还有自然环境的变化,天气变冷等因素。
这才是整个北方经济没落的原因。
朱祁镇这些年补课,最多不过追平了一些基础设施方面的问题。但是很多东西是追不平的。别的不说,就是他们与江南之间的距离,就能说明了一切。
江南富甲天下,这一点不管是谁也不能否认。
江南也成为大明最大的生产中心与消费中心。这一点从大明开国以来就是事实。
虽然而今北京发展迅速,也因为对外战争红利,让北京在消费一端,特别是那些因军功封爵的将领,还有得了赏赐的士卒们,也让北京成为一个大消费市场,但是比起江南,也就不算什么了。
江南士绅低调奢华的时候,北京这些暴发户们还不知道什么是上流社会。
而长江作让这些地带与江南联系非常紧密,比如蚕丝与粮食,都源源不断的流入江南,成为江南经济一部分,同样,这种交流与跟随,也成为长江上游这一带经济发展的功力。
从很多地方就能看出来。
朱祁镇很明白,他说过之处,当地地方官都会或多或少的粉饰太平,表现出非常好的一面。
朱祁镇也不会太不给面子,硬生生拆穿。毕竟是官场上的人之常情。只是他不拆穿,并不代表不知道他们玩的什么把戏,如果弄的太过分,扰民过甚,朱祁镇也是好好处置的。但到而今,也没有那个不开眼的做的太夸张。
不过,这并不代表让不知道这些地方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样子。
而北方很多地方,即便再怎么粉饰,也不能与南方相比的,可以说从城池,当地名声,乃至于百姓的吃饭穿衣,都有这明显的差距,最大的差距莫过于一点,在西北很多地方,一天吃两顿饭,而在这里很多时候,人们还加一顿夜宵。
同是大明子民,地方与地方差别,人与人差别就是这样大的。
即便是九江的一些地方,在不久之前遭遇战乱,但是而今也看不出一点点的端倪来。
从武昌到南京这一段,固然是大明繁华之地,但是真正的繁华,却是要靠近南京才开始的。
从长江顺流直下,朱祁镇并没有做什么封江的举动,长江乃是大明的主要内河航道,如果这样做的话,影响太不好了,还有另外一点,没有必要。因为长江很宽的,是可以容纳朱祁镇的船队,与其他船只的。
只要这些船只在朱祁镇经过的时候避让一二就可以了。
但是到了南京附近就不行了。
因为船太多了。
朱祁镇顺流直下,有数万人马,船只上百,这一点并没有增多。增多是商船。
从南京附近就是整个大明最繁华的水道了。
而长江水道在江阴以东,才变成开阔起来,甚至于汪洋如海,在哪里根本不用担心什么水道宽窄的问题。
但是在这里,却不是这个样子的。
为了朱祁镇数百艘的船队通过,只能让他们船只纷纷在两岸停留,一眼看上去,好像是长江两岸有了一座形式不大一样的桥梁。
船与船,船头与船尾相连,帆与帆遥相呼应。
一艘接着一艘,一杆接着一杆。
到了燕子矶的时候。更是热闹非常。
燕子矶,乃是万里长江第一矶,也是南京有名的渡口。本来是繁华的商贸之地,也是一等一名胜古迹,也是所谓的金陵四十八景之一。
此刻已经聚集了相当多的人群,却是大明在南京达官显贵都在这里了。
文官以南京留守王恕为主,武将以魏国公为首,其余各级官员一个也不少。除此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商人与百姓,可谓是人山人海。
两边的船只更是如此。
一艘一艘船只,就好像是一片片树叶纵列在燕子矶两岸。
朱祁镇的御舟缓缓的靠岸。朱祁镇一身素衣,缓缓的从御舟走了下来。
王恕为首,大声喊道:“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即文武百官,乃至于士卒百姓大声喊道,万岁之声来回回荡。
朱祁镇遥遥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大报恩塔的反光一时间有一种回到北京太和殿的感觉,缓缓的说道:“诸卿平身。”
一番礼仪过后。朱祁镇在各方文武的簇拥之下。进入了南京城之中。
在南京城中,有无数百姓簇拥在街道两侧。跪倒在地。睁大眼看着朱祁镇的御架。
这也是南京百姓与其他地方百姓的不同。
其他各地百姓一般来说都不会怎么围攻圣驾,毕竟军队戒备森严,虽然而今大明军队军纪好了不少,但依旧作风比较粗暴,百姓都是敬而远之的。
至于南京人却不一样。
南京本地人一直觉得自己是天子脚下,对于帝都北迁是比较遗憾的,似乎也不怕这些当兵的,对朱祁镇南巡是最欢迎不过了,甚至希望皇帝,将京师迁回南京,是最好不过了。
南京人对大明皇室的感情,是与其他地方的人不一样的。
很多时候人都是有运数的。
就比如说王恕。
王恕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绝对是有内阁首辅竞争之力,只是阴差阳错,失之交臂。
而今内阁大部分人都比王恕小。王恕的年龄也不足以负担大明首辅的重任。
他比朱祁镇要大上十几岁。
而朱祁镇已经六十出头,而王恕已经七十多岁了。纵然王恕的精神很好,一个倔强的小老头,但是依旧不能让人相信可以承担内阁事务。
所以,朱祁镇就让他当了南京留守。
负责代皇帝监督安徽,江苏,浙江数省。
王恕在南京这两年,可以说威风凛凛,所过之处,只要是有干王法之事,不管有什么样的后台,都一律绳之以法。
说起来南京留守是一个供重臣养老的位置。事务可多可少。
可少,就如同曹鼐一般。
曹鼐在南京任上最后一段时间,真真是一个隐身留守,但是王恕根本就好像是开来了大明都察院南京分院。打出一个赫赫有名的王青天的名声。
但是在官场之上,百官对王恕却是另外一个说法,不是王青天,而是官屠。
南方数省的官员与士绅,都是暗中讨厌王恕。比起曹鼐,王恕是非常非常不得南方士绅之心。
这一点,王恕本人知道,但是也不在乎。
无他王恕是北方人,准确的说是陕西人。
对南方士绅一些奢侈荒淫之事从来是看不过眼的,想想就明白,陕西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江南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即便如此,江南士绅还对朝廷赋税等事,多有怨言。在王恕看来,自然是分外看不过的。
而朱祁镇派王恕来南京,未必不是没有这个原因。
而魏国公而今又换了一代,当代魏国公才二十多岁,刚刚从武学出身。但是身份尊贵,而且南京这里的军队也不多。
大明南方的军队都聚集在南洋一带。并没有多少在南洋,在南洋之战前,南京附近的军队大抵有五万上下。但是在南洋之战后,陆陆续续抽调,而今只有两万上下,包括了长江水师一系。
长江水师总兵官,自然有水师一系的官员掌管。而魏国公仅仅掌管万余南京驻军,却合适的。
毕竟南京这里一片太平景象。根本不需要大明这么多兵力。当南洋之战结束之后,这里也会恢复到原来情形。
而今仅仅是临时状态。
第一百零三章 大商之害
第一百零三章 大商之害
一番欢迎之后。
朱祁镇召见王恕。
君臣在南京紫禁城大殿之中,相对而坐。几乎寒暄,追忆当初的峥嵘岁月之后,朱祁镇切入正题,说道:“王卿,久镇南京有什么对朕说说吗?”
王恕说道:“陛下,以工商为本固然大有利于国库,然江南商人大实在是肆无忌惮,前有徐家有干国法,后有陆家,冼家等大商家,走私逃税,贿赂官员,聚啸亡命,目无王法。臣在南京,办大小案件近百起,都有碍于此辈。”
朱祁镇听了,虽然有些吃惊,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商人是一个什么样德行,从古到今都是一个样的。
为了钱,可以出卖近乎所有的一切,也不在乎任何法律与道德。更不要说,大明朝对这方面的法律还不健全。
朱祁镇上一次南巡,修订了《商律》,规定了公司法等法度。打但是这仅仅是个框架而已。有太多太多的细节,都来不及敲定。
有大把大把的漏洞可以钻。
江南的商人如果是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这才是有问题。
朱祁镇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是到底这些大商人做了什么事情,却让朱祁镇有些不明白。
朱祁镇问道:“冼家可是说重庆公主驸马?”
王恕说道:“正是。事涉外戚,臣不敢妄言。冼家从佛山铁厂发家,经营海运,霸占海上贸易,特别是在南洋一带,号称南洋王。有此僭越,驸马非但没有这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正统四十年到五十年之间,江南大小商人有十七艘船,入南洋之后,杳无音信。臣前后查探,这些船的货物,分别在凌州府与旧港,亚齐卖出,都是冼家下属船只。”
“景德镇有刘姓人家,祖上乃是官窑出身,在正统年间少府改革时出了官窑。建立了刘家窑场,专营南洋生意。以至于家私巨万,但是在正统四十五年,满门灭绝。”